按照惯例,每一年的春正月朱元璋都应该举行“大祀天地于南郊”的盛大仪式的,然后大施君恩,以向全天下人表示皇帝是仁慈圣君。
历代圣贤皆曰:“以仁治国,君圣民服。”
朱元璋最爱的大儿子朱标最是相信这一套,多少次朱标不惜与父亲展开激烈争吵谏阻朱元璋少杀人,多行仁政。
本来,朱元璋自从扳倒胡惟庸集团杀人数万彻底扫除了相权之后,是有那么一点听从爱子朱标的话开始大行仁政的意思了。
就在1392年的五年前的正月,1387年的正月里,大过年期间,朱元璋命宋国公冯胜带领颍国公傅友德和永昌侯蓝玉率步骑二十万远赴漠北去征伐后元太尉纳哈出。按照朱元璋设计的军队制度,非战争期间,冯胜、傅友德、蓝玉这些高级军官手下是根本没有军队使用的,手中也没有啥财政力量招兵买马。朱元璋要想收拾他们,随便派几个锦衣卫就可以直入公侯府中牵出来绑了打入锦衣卫专设的监狱。
什么“侯门深如海”云云,在锦衣卫那里都是扯谈。
然而,冯胜、傅友德和蓝玉这一次一拿到军权,啥也没干,先冲进锦衣卫衙门把锦衣卫用来拷打犯人的刑具一把火烧了。
这中间免不了要干仗,但锦衣卫在正规军队面前,武功再高,啥也不是。
冯胜得胜之后又把被锦衣卫正在监禁的所有犯人抢了出来送去了刑部大牢。
真是胆大,类迹造反了。不过也证明了锦衣卫平时一定很欺负人,冯胜三人才忍不住行此莽撞事,但也真是胆子太大了,根本就是造反,打的不是锦衣卫的脸面,打的是朱元璋的脸面。
如果按照朱元璋以往的脾气,朱元璋一定会当即收回兵权,大开杀戒的。大概率会心中大骂:“什么狗屁公侯将军!你当老子不会打仗吗?你们当我们老朱家没人吗?打纳哈出非你们不行吗?”这时候朱元璋的儿子们有些已经长大了,朱标不算,他要镇守京城。其他的年纪小的儿子也不算,只燕王朱棣,宁王朱权也能和残元势力较量的,这时候朱棣和朱权正镇守在北疆,一直干得不错。
然而朱元璋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去替锦衣卫出气,而是让冯胜三人领着兵就走了,同时把常遇春的儿子郑国公常茂(冯胜女婿)和李文忠的儿子曹国公李景隆这些后起之秀以及当时老一辈还年轻能打的南雄侯赵庸等人也拨给了冯胜使用。
很明显,朱元璋没有害怕冯胜和蓝玉以及傅友德领着赵庸等人杀个回马枪演一出“黄袍加身”。
二十万精锐大军出发后,朱元璋又按照惯例跑到南郊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
礼成,天清气朗,微风习习,果然一副好兆头。有拍马屁的大臣说道:“此陛下敬天之诚所致也!”
朱元璋很是清醒,说道:
“所谓敬天者,不独严而有礼,当有其实。天以子民之任付于君,为君者欲求事天,必先恤民。恤民者,事天之实也。即如国家命人任守令之事,若不能福民,则是弃君之命,不敬孰大焉。”
言犹未尽,朱元璋又说:
“为人君者,父天母地子民,皆职分之所当尽,祀天地,非祈福于己,实为天下苍生也。”
以上的君臣对语和朱元璋放过冯胜蓝玉傅友德三人的行为都清清楚楚记在清朝人编撰的《明史》中,果然是一副圣君天子的面目。
而在前线呢!冯胜三人也是兵威神武,竭才尽智,打得纳哈出连牙也找不到,最后俘虏了纳哈出以及二十余万后元军大胜而回。
此时虽然冯胜本来跋扈,打了胜仗更加跋扈,被查出贪污了不少良马,还敲诈了人家纳哈出的妻子许多珍奇异宝,还强娶了一个元朝王子的两位美丽妃子。朱元璋也没有借机治冯胜的罪,只是按照军队制度,战后拿回兵权,让冯胜去凤阳安享俸禄去了。
第二年,朱元璋信任冯胜如故,又派了他带兵远赴云南曲靖征伐那些不服教化的番人去了。
至于蓝玉和傅友德,更是君恩浩荡,信任有加。此后的岁月里,朱元璋一再派他们二人带兵征伐东西南北,哪里有事哪里有他们的身影。蓝玉由永昌侯积累军功升成了凉国公。
果然是一副君臣相得的大好局面。
然而,到了1392年这一年正月,大过年期间,一切忽然不一样了。
本来,按照朱元璋治国的思路,他的藩王儿子们是不应该随便进京的,更不准许一窝蜂进京参闻朝政。后来在他病重期间以及去世之后,他还下了诏书和遗诏一再命令儿子们不准进京看望重病的父亲和奔父丧。
做皇帝家并不容易,一得一失,利益实在太大,朱元璋最担心的是儿子们“兄弟睨于墙”。所以他不仅在法律上明确了“嫡长子继承制”,一举断绝了藩王的妄念,还在日常行为上断绝了亲人间的走动,不准许藩王之间常常联系,天各一方,拱卫中央,最好!
可是,1392年这年正月,朱元璋忽然自西安招来了二儿子秦王朱樉留在了身边,可能还让朱樉参与了南郊的“祭天大典”。不久,未出正月,朱元璋又相继招来了三儿子晋王朱棡、四儿子燕王朱棣、六儿子楚王朱桢、十二儿子湘王朱柏都留在了身边。
这在以往的年份以及以后的年份都是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的举动,在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临死那一年的过年期间,他也未曾招过任何一个藩王进京留在身边过团圆年。
很是异常。
这一年1392年是洪武二十五年,老朱家发生了大事。很可能是兄弟相残的大事,为了家丑不外扬,被老朱掩藏了的大事。
去年八月(农历),正是酷夏天气。朱元璋和大儿子朱标父子俩商量着迁都,朱元璋派了朱标去视察西安和洛阳,同时顺便考察一下朱家老二朱樉在西安的罪过,看一看老二究竟闹得如何不像话。
朱樉这个家伙荒唐无度,人渣一个,毫无廉耻,马皇后逝世期间毫无伤悲不说,传说他在西安还欺男霸女。
按理说贵为藩王,欺男霸女不应该算个事。可是他欺负的是他的王妃,虐待人家,这是有违国家礼法的,不是夫妻小事。朱樉还欺负王府官员,任意殴打。这些官员是朱元璋派去的,这是目无父亲,大不孝。还是挑战皇权。而朱元璋有很清楚的情报向他表明,朱樉睡的是五爪龙床,他喜爱的偏妃穿的是皇后服装。
这是造反啊!
普天之下,能制得住朱樉的除了朱元璋也就是朱标了。
我们这里可以怀疑迁都云云根本是烟雾弹,因为迁都之事的说辞之前没有出现过,之后也没有再出现过,朱元璋和朱标根本就是奔着朱樉去的。
可是,西安之行结束回京后,正值壮年的朱标、以前从来甚少生病的朱标,在依然酷热的天气里忽然“偶感风寒”,一病不起,眼看着就不行了。
这很奇怪,朱标是储君,衣食起居不可能不丰足,不安全。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老百姓都知道的道理,老朱家更应该知道,并且有能力严格遵守啊!受风寒之苦实在是不应该。何况朱标西安之行又不是去打仗,需要在田野上山川间奔驰,何至于就感染了风寒呢?还感染得那么重?一众太医束手无策!
随行的人都应该是死罪啊!
可是朱标后来还是因为风寒病死了,各种历史资料上也没看见朱元璋大开杀戒杀掉朱标身边的人。以朱元璋的性格,这也是不应该有的温柔仁慈行为。
人家没把他朱元璋最爱的儿子照顾好,他竟然饶过了人家。
有点奇怪。
更奇怪的还在后面。
朱樉被除国,叫到了南京,然后朱棣、朱棡、朱桢、朱柏这几个当时最有出息的朱家儿子也被叫去了南京。
他们父子几人在这一年1392年大过年期间具体讨论了什么?不得而知!肯定不会是如何过年,如何放鞭炮,如何饮酒吃席贺新年这些俗事。也没有讨论迁都事宜。
有没有讨论继承人事宜呢?这时候朱标还活着,很大可能不会讨论。以朱元璋纲常独断的老农性格,大概率也不会和儿子们讨论这个问题,大明王朝,向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句话,明朝历史上老朱家唯一一次过大团圆年期间的事迹,留给后世的是空白。
朱元璋先把朱樉弄到身边训斥,又把几个有出息的儿子叫过去,到底为了什么呢?
不知道。
朱标有名的厚道君子,爱护弟弟们,在意家族团结。面对朱元璋对朱樉的雷霆之怒,拖着病身子一再劝解说情,求着朱元璋把朱樉放回去了西安,让朱樉复了国。
杀掉仇人的方法有千万种,其中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最为解恨。
三年后,朱樉被“三老妇人”毒死。
以致三老妇人,潜地下毒,人于樱桃煎内,既服之后,不移刻而死。(太祖皇帝钦录)
三老妇人具体姓啥名谁?
不知道!
明朝政府没有为后人留下三老妇人姓名。
这案子破得很马虎啊!
耐人寻味的是朱元璋的态度。
朱元璋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了儿子,不伤不悲,反而在他写给朱樉的祭文中破口大骂,完全不再顾及家丑不可外扬,为亲者讳的古训。
朱元璋祭文开首即骂,写道:
朕有天下,封建诸子,期在蕃屏帝室。尔核年次东宫,首封于秦。自尔之国,并无善称,昵比小人荒淫,酒色肆虐境内。贻怒于天,屡尝教责,终不省悟,致殒厥身。尔虽死矣,余辜显然,特将尔存日所造罪恶,列款昭谕,尔其听之。
然后列了朱樉十四条罪状。其实仔细阅读不外乎就是些贪污钱财擅自经商欺压人民暴虐宫人残害军人而已,生活比较奢侈,罪自然是罪,但除了五爪龙床和皇后衣冠,所有藩王大概都有这些罪过吧!
然而朱元璋又做结语继续大骂道:
呜呼,观尔之为,古所未有,论以公法,罪不容诛。今令尔眷属不与终服,仍救有司浅葬,降用公礼,稗尔受罪于冥冥,以泄神人之怒,尔其有知,服斯谕祭。
这是咬牙切齿要让朱樉遗臭万年啊!
其中“
论以公法,罪不容诛
”、“稗尔受罪于冥冥,以泄神人之怒”这两句更是值得玩味!
大概意思可以解读为:因为考虑到皇家尊严,国家法律不好治你,冥冥之中神人看不过,天道循环,也让你中毒而死!你父亲我朱元璋很高兴。
父子之间这是多大的仇恨啊!杀几个宫人贪污点钱财是不至于的。
说造反,朱樉的造反也就是胡闹而已。朱樉既没聚兵,也没屯粮,只是偷偷睡张龙床,穿一身皇后衣服而已,朱樉不也没敢制造五爪龙袍穿嘛!朱元璋雄才大略的人,岂能不明白朱樉所谓的造反只是违制而已,也不应该如此之恨的。
然而朱元璋就是恨得不得了,以至于亲自上手写文章骂儿子,还把文章列入了国家正式文书,最后命令“有司浅葬,降用公礼”。
这恨从何而来?
朱家父子谁也不说透,后人只能猜度。
算是笔者在这里胡说八道吧!
只是苦了冯胜、蓝玉、傅友德这帮人。这帮人是朱元璋留给朱标使用的,朱标和他们几十年并肩战斗,已经建立了感情和利害关系。朱标的妻子是常茂的姐姐,常茂又是冯胜的女婿。
历史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朱元璋收起了君臣相得的温暖面目。
朱允炆太年轻,还没来得及建立起自己的亲信班底。
朱元璋怕朱允炆降服不住冯胜这些人的桀骜,再次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