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
张璁同志步入仕途的那天,是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五月十五日。
这一天本身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之所以要着重地拿出来说一下,是因为我们初次步入仕途的张璁同志,在这一天刚好四十有七。
四十七岁,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年轻人了。
再过三年,那就五十挂零,别的同僚都已经准备退休,但张璁还是个职场新人。
所以大家对张璁的未来并不期待,因为他的年龄在那摆着呢,不管怎么看,大好前途都跟他没什么太大关系。
但上天还是给了张璁一次机会。
这机会转瞬即逝,就看老张同志能不能抓住了。
我们知道,正德皇帝朱厚照是个很能玩的主儿,紫禁城里建“豹房”,漠北草原晒太阳。
皇帝吃喝玩乐造,无所不用其极,结果英年早逝,只活到三十一岁就死了。
朱厚照每天忙着玩,根本没时间跟妃嫔们生孩子,结果皇帝暴亡,愣是一个男丁也没给大明朝留下。
皇帝无子,那么谁来继位就成了个大问题。
嫡长子继承制度是不好使了,大家一顿研究,决定采用兄终弟及的亲属继承制度。
一来二去,大臣们就找到了朱厚照的堂弟,朱厚熜。(即嘉靖皇帝)
(明世宗朱厚熜)
中国历史上皇帝无子,兄终弟及的例子很多,以前发生过很多次,在此之后,也会发生很多次,但这一次却十分不一般。
为什么不一般呢?
因为朱厚熜是个很能作妖的人。
他虽然是正德皇帝的堂弟,但并不能算是近支,而是远房亲戚。
所以从皇族血脉的角度来讲,朱厚照是大明皇室的正统,大统,而朱厚熜是边统,小统。
朱厚熜继承皇位的行为,也正是小统入大统的过程。
既然是小统入大统,那么朱厚熜就应该放弃此前所有的身份,成为正德皇帝这一支大统的一员。
而如果朱厚熜要承继大统,那么他就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
朱厚熜必须尊朱厚照的父亲,即弘治皇帝朱佑樘为先帝,而撇开自己的亲生父亲。
(明孝宗朱佑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因为朱厚熜的生父朱佑杬只不过是个藩王。
藩王的儿子,是没有办法继承皇位的。
在大臣们眼中,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儿,皇位都是你的了,让你管别人的父亲叫声爹,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朱厚熜却不这么觉得。
一来,他认为自己有爹有妈,凭什么要管别人的父母叫爹叫妈?
二来,朱厚熜认为,既然自己当了皇帝,那么自己的父母就应该迁入明朝祖庙,成为先皇先后。
至于朱厚照的父母,管他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于是,一场名为“究竟我管谁叫爹”的争论,开始了。
这场朝臣和皇帝们的辩论在大明历史上很有名气,史称“大礼仪之争”。
争论一开始,局势对朱厚熜是十分不利的。
(杨廷和)
朝廷里的大臣们,在首辅杨廷和的带领下据理力争,气焰十分嚣张,三番五次的强迫朱厚熜入承大统,放弃自己亲生父母的位份,而初登帝位的朱厚熜孤立无援,面对文官集团们的胁迫,一时间居然连连败退,每天早朝时分,只能在文官们的口诛笔伐下被按在地上剧烈摩擦。
是的,在人们的固有印象里,做皇帝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儿。
天下之主,万民爱戴,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似乎只要当了皇帝,就能突破人类社会的所有桎梏,随心所欲,过上想咋地就咋地的日子。
大家有这种想法,其实多半是受到一些历史电视剧的影响,但其实在真实的历史上,做皇帝是一件很遭罪的事儿。
那些在朝廷上对皇帝三叩九拜,高呼万岁的大臣们看似臣服,实则各怀鬼胎。
而帝王的皇亲国戚们,同样和皇帝是面和心不和,要么两面三刀,要么虚情假意,皇帝必须无时不刻地提防他们。
给自己打工的大臣们不能相信,自己后宫中的女人们不能相信,就连自己的儿子们,皇帝也不能相信。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帝谁都不能信,皇帝要时时刻刻怀疑任何人。
所以在大明王朝的政治氛围中,皇帝是十分孤立的存在。
如果别的皇帝是比较孤独,那么朱厚熜这个皇帝当的,则是特别孤独。
他小统出身,无依无靠,初登帝位,在朝廷里又没有丝毫的政治基础和个人势力。
皇帝能指望谁?皇帝能依靠谁?
是的,无比孤独的嘉靖皇帝十分期望有人能站出来帮帮他。
哪怕,只是替他说一句话。
皇帝的期望没有落空,现在,一个人站了出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本篇文章的主人公,张璁。
(文官集团)
我们可以想象的到,以首辅杨廷和为首的大臣们之所以整天和新皇帝朱厚熜对着干,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帮文臣多是大明王朝政治舞台上的老资格。
他们有些是先皇帝朱厚照的帝党心腹,有些则是从弘治皇帝一朝就被提拔起来的朝廷大员,他们对正德皇帝这一脉感情深厚,当然希望新皇帝朱厚熜能承继大统,绵延大统的血脉。
而他们嘴上说的皇帝要遵守祖制,尊重礼仪,在作者看来,不过是文人们冠冕堂皇的空话罢了。
但张璁同志在朱厚照驾崩的那一年才登科入仕,很显然和老皇帝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已四十七岁了,他已经不再年轻。
如果在老皇帝治下,以自己这把年纪,实在很难做出什么成就,从而得到皇帝的赏识。
而现在,历史给了张璁一个机会。
新旧交替之时,代表旧派的大臣们对新皇帝进行政治上的围剿,新皇帝孤立无援,只要自己积极地站出来,维护皇帝的权力,并且能用自己的力量击败这帮旧派的文臣,他就是新皇帝环宇廓清,坐稳皇位的头号功臣。
于是,在大臣们和皇帝因为“大礼仪之争”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张璁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大臣们引据了很多典故,来证明朱厚熜应该认个新爹。
而张璁也拿出了很多事例,来佐证朱厚熜有爹有妈,无需再认。
大臣们早朝时吵,议政毕之后在吵,平时见面也吵。
但无论如何,现在朱厚熜不是一个人了。
他的身后有了一个坚定的拥护者,而这个拥护者用自己的政治智慧和人格魅力,更为皇帝挖掘了一批又一批的支持者。
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老臣们拥护先帝的利益,但朝廷里每天都有新人进来。
这些新人很快被张璁以各种手段拉拢到了一起,组成了朱厚熜治下的“新帝党”。
从明正德六年,公元1521年到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整整三年,先帝党和新帝党争论不休,一直没有个结果。
(先帝党维护已故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利益)
但最后,嘉靖皇帝朱厚熜还是胜利了。
皇帝的胜利并非在辩论和争吵中取胜,而是以时间作为胜利的筹码。
朱厚熜初登帝位时,根基不稳,朝廷里也没有什么心腹亲信,所以他对文官集团们的打压只能默默忍受。
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新皇帝,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现在三年时间过去,皇帝早已不是那个坐在皇位上懵懵懂懂,战战兢兢的少年。
这三年的时间里,他熟悉了大明政治的规律,他了解了文官集团的背景,他学习了为君之道,更拥有了像张璁之流这种坚定不移的拥护者,他已经强大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许当年毅然决然站出来的张璁或许早就明白,凭他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战胜庞大的文官集团的,更不可能左右“大礼仪之争”的结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皇帝撑够这三年。
是的,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只要新皇帝能在这三年里快速成长,牢牢地控制住自己皇帝的权力,那么他就能在三年后亲手对付文官集团。
而现在,朱厚熜决定出手了。
文官集团们也惊奇地发现,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杀伐果决的新帝。
朱厚熜终于不用再畏惧任何人了。
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
朱厚熜把自己的生父朱佑杬搬进了大明祖庙,追尊为先帝。
(朱佑杬)
而那些曾经跟皇帝唱反调的大臣们,则被皇帝以各种方式开除辞退,一个不留,这其中,甚至包括当年亲手选定自己为继承人的首辅,杨廷和。
皇帝胜利了,张璁也胜利了。
这对大明王朝历史上的传奇君臣相识于不见硝烟的政治战场,卧薪尝胆,携手共进,终于击溃了大明王朝的旧时代。
而现在,属于嘉靖和张璁的时代正式开始。
这个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个比“大礼仪之争”还要精彩万分也凶险万分的时代。
夏言,严嵩,徐玠,高拱,张居正悉数登场,他们都将在大明王朝的政治舞台上短暂停留,铸就各自的传奇。
而让嘉靖和张璁都没想到的是,无论他们即将迎来的时代如何风起云涌,他们彼此却都成了陪伴对方,走到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