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孽余烬,终以覆国。”
这是清朝史官对有明朝阉党势力的一句评价,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在整个封建社会的历史进程中,宦官干政之后的名声都不好,而站宦官对立面的文官集团便是“忠”的代言,清正之名,千载不朽。
对于宦官结成的集团,通常称“阉党”。在明朝,阉党势力达到顶峰时便是“九千岁”魏忠贤最得意时,当时,“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涟与魏忠贤针锋相对,指出魏忠贤横行天下已经挑战了皇权,对天启皇帝可谓十分不利:
“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
按照常理,身为人君多少会对这项罪名有所忌惮,然而,天启不仅没有杀魏忠贤,连惩罚也无,反而任凭魏忠贤罗织罪名将杨涟送上绝路,处处可见其对魏忠贤的保护。
在世人眼里,魏忠贤是“奸”的代言人,杨涟是“忠”的代言人,天启如此不辨是非,杀忠用奸,实在糊涂万分,后来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大约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我们从另一个方向去解读天启的想法,就会发现魏忠贤在天启一朝横着走而不倒的真实原因。
魏忠贤生于1568年,万历年间入宫,后来充当了照顾万历皇长孙,也就是后来的天启帝朱由校衣食起居、某种程度上近似男保姆的角色。
万历皇帝在位时期,朱由校的地位十分微妙,因为宫里刷马桶的都知道万历喜欢福王,不喜欢朱由校他爹太子朱常洛。朱由校出生于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此时朱常洛虽然已经当了4年太子,但地位仍然岌岌可危,因此身为皇长孙的朱由校,自然也受到一些人的轻视。
对于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朱由校来说,乳母客氏和魏忠贤等才是最让他有安全感的人,魏忠贤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对他怀有某种轻视,衣食起居无不细心,当时众人交口称赞,认为他是忠心老仆。
可以推测,魏忠贤对朱由校甚至有一种类似祖父宠溺孙儿的情感,反过来朱由校对魏忠贤也有某种依赖,就像他依赖乳母客氏一样。
而杨涟却大大不同了。其实最初杨涟与魏忠贤还没到水火不容地步时,他作为辅佐朱由校登基的臣子,也算是对魏忠贤有恩的。
杨涟生于1572年,他的成长期正值东林党渐成,35岁时,杨涟考中进士。在此之前,杨涟日子过得比较苦,要自己卷袖子种地,累得都病倒了。
贫困并没有磨灭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杨涟步入仕途,被派往江苏常熟干知县时十分体恤民情,且从不接受黄白之物,反倒欠了不少账,赢得百姓无数赞誉,他也因此被调回京城。
《明史》记载:“(杨涟)举廉吏第一,擢户科给事中,转兵科右给事中。”
给事中虽然只是正七品,但却属于连皇帝都可以暗搓搓骂的监督、检举官员,学名谏臣,俗名挑刺儿的(在皇帝眼中大致如此)。
很快,杨涟便赶上了万历朝和光宗朝交替时期的大热闹,他守住了朱常洛的皇位,毫不客气地驳倒了打皇位主意的郑贵妃和崔文升等人,朱常洛叹道:“此真忠君。”
朱常洛是短命的“一月天子”,死前,他破例将仅居七品的杨涟升到顾命大臣的位置,对他寄予厚望。这一事件对杨涟的心态产生了巨大影响,从此杨涟更下定了要尽忠守护好大明守护好少年天子朱由校的心,在杨涟等东林党人的支持下,“移宫案”完结,朱由校顺利即位。
此时的杨涟毫无疑问是辅佐朱由校登基的大功臣,史书记载,杨涟为了此事短短数日内连头发都熬白了,朱由校看到后也以“忠臣”一词称赞他。
然而,杨涟最终却死在了魏忠贤手中。魏忠贤在朱由校升级为皇帝后,借着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干了不少坏事,史载其“劝帝选武阉、炼火器为内操,密结大学士沈纮为援。又日引帝为倡优声伎,狗马射猎”,也就是说他不仅大肆发展阉党势力,还引着年轻的皇帝往玩物丧志的败家子方向发展。
这些都是东林党人所鄙视的。杨涟等数次列举魏忠贤之罪未果,反倒“损兵折将”。忍无可忍之下,杨涟于天启四年(1624年)写奏疏,列举了魏忠贤足足24条罪状,这24条罪状听起来便十分严重,第一条便指出魏忠贤已经有了把自己当皇帝的嫌疑:
“......祖宗之制,以票拟托重阁臣,责无他委。自忠贤擅权,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
票拟,可以理解为臣子给皇帝的批阅建议,臣子只有建议权,没有处理权,而杨涟指出魏忠贤已经擅权专制到可以处理政务,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罪。
然而朱由校却在魏忠贤的哭泣哀求下,轻轻放过了他,反倒默许魏忠贤害死了杨涟,天启五年,杨涟死于狱中,东林党人随即遭到魏忠贤的疯狂报复。
其实从杨涟与魏忠贤的对立便能看出来,此二人其实都能用上一个“忠”字形容,不同的地方在于,以杨涟为代表的东林党人忠于圣贤教诲,忠于社稷,所以他们对朱由校的各种荒唐表现极为不满,采取的方式也是直言相谏,他们希望将朱由校打造成明君,就像他爹朱常洛临终希望的那样“辅佐太子为尧舜”。
而魏忠贤,作为陪伴朱由校成长的老仆人,在情感上和朱由校的联系自然更紧密,他长期居于内廷,对皇帝的情感影响,也比专业卷袖子骂皇帝的言官谏臣深得多,换句话说,魏忠贤更关心皇帝的心情,他忠于皇帝本身,没有任何要把皇帝打造成尧舜的觉悟,而年轻的天启皇帝偏向魏忠贤,厌烦动不动教训他的东林党人,从情感上来说几乎是必然的。
于是,魏忠贤取得了胜利(虽然是短期的),而东林党人失去了皇帝信任依赖,于江山社稷而言天启是糊涂的,但于自身而言,只怕他对魏忠贤名字里那俩字颇为认同,在他心里魏忠贤才算“忠臣”。
皇帝有过于强烈的情感偏向,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所以历史上,好人未必是好皇帝,好皇帝也绝不是单纯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