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家住内蒙古自治区兴安盟科右中旗的居民金建华走进了当地派出所,他是来办理改名业务的。
在登记表上,金建华端端正正地写下来自己的新名字——爱新觉罗·恒钛。
自1911年隆裕太后发布退位诏书后的几十年间,末代皇朝第一姓在中国可谓销声匿迹。直到改革开放后,爱新觉罗,这个落寞已久的姓氏又开始显露峥嵘。
努尔哈赤与赵宋关系之谜
中国古代历史有诸多著名的身世疑案,比如民间谣传东晋元帝司马睿为小吏牛氏之子,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欢贴睦尔为南宋恭帝赵显之子。
爱新觉罗氏为宋朝皇室后代,也是野史传说之一。
靖康之耻后,宋徽宗被俘,数百名妃嫔、宫女随其被押运到了金国。
根据史料记载,宋徽宗“北狩”期间共生了19个孩子,其中有14个乃宋徽宗亲生,另外5个则是金人之后。
宋徽宗被押往五国头城的路线
由于宋徽宗在金生活之地与女真族发源地颇为相近,因为有不少人认为宋徽宗留在金国的后裔是满清女真族的祖先。
生活在乾隆时期的满清宗室昭连所著的《啸亭杂录》有以下记载:
两汉以下,只有宋氏最为悠久,虽屡遭变迁,其业犹存。今日董鄂冶亭总督考自己的宗谱,乃知其先人为宋英宗越王的后裔。
董鄂冶亭名叫铁保,满洲正黄旗人,他自称为宋英宗后裔,居住在董鄂城,故改名为董鄂氏。此类记载在清朝并非个例,但是清代统治阶级视之为无稽之谈,并没有加以深究。
女真族氏谱
著名历史学者金启孮先生曾就此问题亲自前往女真族发源地实地考察。他发现在居住在辽宁地区的爱新觉罗氏后裔有很多都冠汉姓为“赵”。
比如努尔哈赤第十三子赖穆布的后裔,大部分都在20世纪40年代改姓赵或者金。如今的辽宁北镇县赖公堡一带,就生活着赖穆布的后人繁衍分化而成的金、赵两大分支。
当地有许多老人皆告知金先生,爱新觉罗后裔改姓“赵”并非受辛亥革命的影响,而是追本溯源的结果。
由此可见,满清爱新觉罗氏为赵宋之后并非空穴来风,实有蛛丝马迹可寻。然而鲜少有人知道,爱新觉罗并非女真族原有大姓,而是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新姓氏。
最早的姓氏记载
满洲有八大姓,分别是瓜尔佳氏、佟佳氏、马佳氏、索绰罗氏、富察氏、那拉氏、钮祜禄氏、祁佳氏,爱新觉罗并未包含在内。
爱新觉罗,在满文中书写为aisingioro,由此可知它由两个词语组合而成——aisin(爱新)和gioro(觉罗)。aisin(爱新)的词义很明确,就是“金”的意思;而gioro(觉罗)则普遍被认为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最初姓氏。
根据一些学者的理论,努尔哈赤的祖先最初居住的地方名为觉罗(大概位于今黑龙江省依兰一块),遂以觉罗作为自己的姓氏。这样,“觉罗”便由地名发展成为了氏族名。
可是,在辽、金、元、明时期,史学家鲜少在关于东北少数民族的文献找到“觉罗”这一姓氏的记载。这种情况应该如何解释呢?
学界对此有不同看法。
刘庆华先生在《满族姓氏录》一书中提出,清代的觉罗氏就是辽代的加古氏,元代的夹古氏,明朝的夹温氏。金启孮先生则认为,清代的觉罗氏“实即金代的交鲁氏”。
虽然对觉罗氏的起源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觉罗氏是一个历史悠久,渊远流长的古老姓氏。
史学界认为“觉罗”为努尔哈赤的原姓有两个依据。
第一个依据是努尔哈赤为了嘉奖功绩显赫的大臣,曾多次赐予他们以皇族同姓——觉罗氏。比如清初内大臣吴拜本姓瓜尔佳氏,兵部尚书纳木泰本姓舒穆禄氏,他们都因为战功显赫,深得信任,被努尔哈赤赐姓为“觉罗氏”。
清太宗皇太极登基后,也保留了赐姓觉罗氏的习惯,比如大学士车克本姓瓜尔佳,皇太极为其赐姓觉罗。
努尔哈赤
另一个依据是乾隆帝的一段上谕中曾写道:“若我爱新觉罗姓之祭神,则自大内以至王公之家皆以祝辞为重其中”。这段上谕有满文版,而满文版中“爱新觉罗”一词原文为“觉罗”,并无“爱新”二字。
由此可见,努尔哈赤祖上本姓觉罗是比较确定的,但令人奇怪的是,在明朝的文献记载里,关于努尔哈赤及其祖父、父亲的姓氏记载却是“佟”。
改姓背后的政治考量
万历年间进士茅瑞征在《东夷考略·建州》一书中曾有如下记录:“奴儿哈赤佟姓,故建州枝部也。”
成化年间人张鼎在《辽夷略》中也说“奴之祖佟教场,建州卫左都督金事也。有二子,曰奴儿哈赤,速儿哈赤。”
由此可见,明朝人眼里的努尔哈赤是以“佟”为姓。
除了明人所述,当时的朝鲜文献也有不少关于努尔哈赤姓佟的证据。朝鲜李朝的南部主簿申忠一,在明万历二十四年回国后,称呼努尔哈赤的祖父为“佟交清哈”。努尔哈赤在和朝鲜王国的往来中,也称自己为“建州卫管束夷人之主佟奴儿哈赤”。
姓氏在古代有重要意义,背后蕴含着一个人的家族关系和血缘归属。努尔哈赤由觉罗氏改为佟姓,有着深刻的政治背景。
努尔哈赤
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19岁的努尔哈赤大婚,他的妻子元妃(原配)佟佳氏是辽东巨族塔木巴彦之女。这次结婚意味着努尔哈赤入赘佟家,因此他在婚后随妻姓。佟佳氏在汉语里,就是佟姓。
关于这个家族,《世荣抚顺同氏族谱序》中记载道:“佟氏本辽东人,居佟佳以地为氏,后迁抚顺遂世为抚顺人,以货雄一方。”
这是努尔哈赤使用佟姓的由来。
佟佳氏满文
这门联姻让他与辽东望族佟佳氏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血缘关系,为其获得了可靠又强大的经济后盾,对他以后的起兵和政治活动具有重要意义。
起兵以后,随着军事力量的逐渐强大,努尔哈赤及其部众开始宣传其为明代建州左卫首任都督佟猛哥帖木儿的直属后裔,以此提高他的身价。
努尔哈赤后期的后金版图
佟姓此时成为了努尔哈赤的一大政治资本。
然而随着女真族的统一大业的进行,努尔哈赤不再适合使用汉姓,他又改回了原来的姓氏——觉罗。
为了巩固统治,彰显与众不同的身份,努尔哈赤决定在原来的姓氏面前加上爱新二字,这样就构成了一个区别于满洲八大姓的新姓氏——爱新觉罗。
爱新觉罗的含义
万历四十年(1612年),努尔哈赤对外公开宣称:“我爱新觉罗氏,由上天降生。”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努尔哈赤通过征战讨伐吞并了辉发、乌拉、哈达等部落后,势力得到极大扩展。野心勃勃的他将建国大业提上了日程。
大金政权建立后,努尔哈赤定国姓为“爱新觉罗”,汉文之意为“金姓”。
左一为女真族神兽海东青
关于“爱新觉罗”这个姓氏的含义,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认为,“爱新”意为肇,肇者,起始也。由于努尔哈赤自认佟猛哥帖木儿为六世祖,而佟猛哥帖木儿曾被封为“肇祖原皇帝”,故改姓为爱新觉罗。
可是佟猛哥帖木儿被追封是在顺治年间,这种说法在时间上显然说不通。
第二种也即最通常的解释是,“爱新”是“金”的意思,清皇族的先祖与金代女真统治者是同一部族的缘故,所以加上爱新二字,意在认祖归宗。
皇太极
明末清初之际,东邻党人邹元标曾云:“奴酋,阿骨达之苗裔也。”
奴酋就是指努尔哈赤,阿骨达是指金太祖,可见有些明人认为认为努尔哈赤是金太祖后裔。由于此种说法的广泛流传,明朝政府甚至派人掘断房山金代陵墓地脉,以断清人之“王气”。
但是清太宗皇太极坚决否认自己是金人之后:“然大明帝非宋帝之裔,我又非先金汗之后。”
为此,又有人提出了第三种说法。
神兽海东青
清朝统治者为了美化自己的出身,彰显君权神授,曾编造了一个神话传说。
天女佛库伦在长白山附近的布勒瑚里湖里洗澡,有神鹊衔朱果飞到她的身边。佛库伦吞食了朱果后怀孕,无法重返天界,不久生下一男孩,体貌魁梧,一落地就会说话,才能非凡。佛库伦为其起名为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这个孩子就是努尔哈赤的始祖。
因此,有学者认为“爱新”的“金”,应该是如同金子般尊贵、珍贵的意思。之所以加上这两个字,和编造天女食朱果产子的神话故事一样,都是为了突出统治者的高贵地位,给权利来源加上合法外衣。
一个姓氏的百年沉浮
从清开国前一直到清亡为止,爱新觉罗家族都享有种种特权,谁也不肯舍弃这一姓氏。
直到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统治,全国各地相继发生排满事件。为了避祸,许多满族人改换衣饰,并改用汉姓,自称汉族。比如“叶赫那拉”改姓“叶”或“那”,“钮钴禄”改姓“郎”,“赫舍里”改姓为“高”或者“康”等。
爱新觉罗这个姓氏的大部分成员,都采用了单音汉字姓氏“金”。而生活在在东北的后裔,多改姓“赵”。也有部分人采取简化法,只取最后一个字——罗。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家罗常培先生就属于这种情况。
中国现代语言奠基人罗常培,原姓爱新觉罗
爱新觉罗后人还有一些至今不明缘由的改姓,比如居住在沈阳的冠“德”姓者;居住在辽宁省新宾县的冠“依”姓者,居住在沈阳市满堂乡小东沟村的冠“谦”姓者。
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使改变了姓氏,这些清朝旧人依旧因为身世背景在清亡后过得如履薄冰。直到1978年后,开始倡导文化差异,鼓励恢复传统。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各地陆续制定了诸多针对少数民族的优惠政策。满族人口也随之直线上升。自此之后,自称姓爱新觉罗皇族后裔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当然,其中不乏为了名头浑水摸鱼之辈。
金毓嶂
醇亲王载沣之孙、溥任之子金毓嶂就曾讽刺过这种现象:“有的为钱,好像觉得有这么个名字,画可以多卖俩钱。”
金毓嶂本人对家族身世十分淡然:“不要认为自己是皇族,这些东西什么都不是,有什么用啊!皇上都没了,还管什么爱新觉罗啊。”
从觉罗—佟—爱新觉罗—金、赵、罗等姓,努尔哈赤家族姓氏在历史长河中演变的整个过程,从侧面展示了这个家族的兴衰史。
女真族分布地图
努尔哈赤所代表的女真族最初是个比较弱小的游牧少数民族,长期处于明王朝的压制之下。后来努尔哈赤揭竿而起,率领本民族浴血奋战,最终取得了王朝战争的胜利。他的胜利也使得满蒙贵族成为中国的统治民族,为爱新觉罗家族赢得了国姓的独尊地位。
家族姓氏的数次变更,与家族的盛衰兴亡密不可分,也与整个国家的命运紧紧结合在一起。
爱新觉罗的历史,是中华百年历史中的一个缩影。
参考资料
高庆仁.努尔哈赤家族姓氏演变研究.社会科学战线.1995(03)
金启孮.爱新觉罗姓氏之谜.满族研究.1988(01)
李巨炎.爱新觉罗后裔冠汉字姓略考.黑龙江民族丛刊.1988(03)
爱新觉罗:一个姓氏的百年沉浮.文摘报.2015.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