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661年——702年),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县)人。他是唐代著名的诗人,因为曾担任过右拾遗一职,后世也称其为“陈拾遗”。
陈子昂的诗风诗骨大气磅礴,苍劲挺力,寓意深远,主张批判南北朝以来浮华绮靡和空无一物的文风。他与李白、孟浩然、司马承祯、卢藏用、王维、宋之问、王适、毕构、贺知章被合称为“仙宗十友”。
但是,陈子昂的一生虽然看似熙熙攘攘,繁华似锦,实则却孤独落寂。难怪,他会写下《登幽州台歌》这样的诗作,算是对自己一生命运的真实写照: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生在蜀地,祖上是辅佐刘邦建立西汉王朝的陈平。当传承至唐朝时,尽管陈家在政治上已经没落,但经济上依然非常富足,在当地留有余名。据《新唐书·陈子昂传》记载:
祖父陈辩“少学儒学,然以豪英刚烈著闻,是以名节为州国所服”。
陈子昂出生于唐高宗的中后期,此时的唐帝国尽管在名义上还是李家的天下,但武则天已经逐渐崛起。据《资治通鉴》记载:
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杀生,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
这些国家大事,显然还影响不到少年时期的陈子昂。他时时都以祖父为榜样,处处透出豪侠之气,颇有仗剑走天涯的意味,诚如他在自己的诗作《赠严仓曹乞推命录》中写到的那样:
少学纵横术,游楚复游燕。栖遑长委命,富贵未知天。
这样纵情挥霍着自己的青春,陈子昂在十七岁时因发生争执而出手伤人,差点儿因此身陷囹圄。经过这次深刻的教训,陈子昂开始痛定思痛并幡然悔悟,从此断绝了自己的游侠梦,开始潜心读书。
不过,唐朝科举考试的录取率极低,像陈子昂这样的富家公子,在“不务正业”十几年后才“半路出家”苦读,基本上中举的可能性极低。据《新唐书·选举志》记载:
岁取登第者三十人,苟无其人,不必充其数。
而且,科举应试除极个别的神童外,基本都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童子功,从幼年苦读到五六十岁依然没有博得功名者不在少数。因此,对于陈子昂的这次转性,在所有人看来无非就是一次心血来潮的尝试罢了。
有钱就是好,就在其他寒门学子苦读之时,二十岁的陈子昂得以进入都城长安,在国子监中进行系统学习。在从蜀入京的途中,他还作《岘山怀古》以表达自己的心境:
野树苍烟断,津楼晚气孤。谁知万里客,怀古正踌躇。
入京后,陈子昂倾心苦读,加之自身天资聪慧,逐渐小有所成。第二年,他便满怀信心地参加了科举考试,结果却不尽乎人意,只得铩羽而归。
但是,并不甘于就此默默无闻的陈子昂,开始投入更大的精力去读书学习。据《新唐书·陈子昂传》记载:
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赅览。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
682年,经过潜心的苦读后,陈子昂再次胸怀壮志地入京赶考。可惜,这次依然事与愿违,他又一次的名落孙山,被现实无情的碾压。落榜之后,他内心是悲痛的,心情是沮丧的,整天在长安城中闲逛。
一天,正当陈子昂在长安街头百无聊赖之时,偶然遇见了一位老者正在叫卖胡琴。本来,沿街卖琴也属平常事,只不过这位老者却是索价百金售卖这把胡琴,于是遭到了许多人的围观。
陈子昂挤进人群后,当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买下了这把天价的胡琴,还向围观的人群留言,自己明日会为大家抚琴献艺,邀请众人明日赏光指点。
结果,陈子昂在第二日并未抚琴,甚至还把这个价格不菲的胡琴摔成了两半。正当众人目瞪口呆之时,陈子昂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
放完豪言后,陈子昂还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诗文分发给众人,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与众不同而又满腹经纶的“蜀人陈子昂”。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他的诗作折服了,而陈子昂也成功的通过一把胡琴实现了广而告之和增加曝光度的目的,一跃成为了首都文化圈的名人。就连当时的京兆司功王适,都对陈子昂啧啧称赞道:
此人必为海内文宗矣!
尤其是,陈子昂的这首《感遇三十八首》,更加使他成为了名噪京城的才子: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尽管颇具才情和诗意,但陈子昂还是希望能够通过科举考试而入仕为官。
又经过了两年的苦读,陈子昂终于高中,也算没有辱没门楣。不过,期间正值高宗皇帝李治刚刚驾崩而武则天尚未完全掌控朝政,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时期中举,陈子昂实在高兴不起来。
为了赢得武则天的关注,陈子昂做出了一些违心之举,成为他被后世的诟病之处。
陈子昂适时地上疏武则天,不仅称赞其“雄才伟略的非常之主”,更建议她亲自出面主持朝政事务。尤其是,他的《谏灵驾入京书》,以恣意不羁的文风和引经据典的底蕴而被武则天所欣赏,并且记住了陈子昂这三个字。
很快,陈子昂被朝廷任命为九品下的秘书省正字,虽然只是一个微末小吏,但却有机会受到武则天的亲自召见。不过,他没有像其他的俊美才子那样,被武则天提拔重用。看来,虽然放下身段依附时局,但他骨子里的那种傲气依然没有完全消除。据《唐才子传·陈子昂》记载:
貌柔雅,为性褊躁。
虽然陈子昂诗作不断,风靡京城,但那种恃才傲物的秉性,使得他尽管也曾多次努力,但却难以真正的融入官场,因而仕途之路并不顺利,坎坷不断。
686年,陈子昂追随乔知之一同从军北征,在军队还朝后却并未受到任何的封赏。于是,文人的那种失望和不满情绪立即就流露了出来,作《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
闻君东山意,宿昔紫芝荣。沧洲今何在,华发旅边城。还汉功既薄,逐胡策未行。徒嗟白日暮,坐对黄云生。桂枝芳欲晚,薏苡谤谁明。无为空自老,含叹负生平。
没有政治背景和后台,陈子昂只能一力支持武则天的几乎所有政策,比如文学上破旧立新,政治上打压门阀,经济上抑制兼并。不过,武则天虽然认同他在诗词歌赋方面的才干,但在政治上却并不重用他。
几年后,陈子昂才从九品被提升为从八品下的右卫胄曹参军。在为继母丁忧守孝结束后,陈子昂在东都洛阳任职,担任了八品上的右拾遗。
不过,在朝廷眼中他始终都属于边缘人物,并没有真正得到过重用。唯一被采纳的,就是他在“徐元庆刺杀御史大夫赵师韫”一案中的主张。
赵师韫在下邽县任职时,徐元庆的父亲因罪被赵师韫处斩。为了替父报仇,徐元庆长期隐姓埋名在一处驿站内打杂,当已经升为御史大夫的赵师韫入住这间驿站时,徐元庆终于杀了赵师韫报仇。
在如何处理徐元庆的问题上,朝廷出现了不同声音。有人认为徐元庆寓意谋杀朝廷官员,应予以从重处罚;有人认为徐元庆替父报仇,属于“孝烈”,应予以从宽处理。
陈子昂在此间力排众议,通过一篇《复仇议状》而阐明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徐元庆谋杀朝廷官员应按《唐律》治罪被处死,但念其为父报仇实属一片孝心,死后准予厚葬并表彰。
在“法与礼”和“情与理”之间,陈子昂进行了左右平衡和兼顾,创造性地提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并终被朝廷采纳,这也算是给长期失意的陈子昂一些慰藉吧。
就在仕途稍稍有点起色之时,陈子昂却被人揭发与逆党有染,因此被捕下狱一年。
出狱后,陈子昂急切的希望戴罪立功,恰逢契丹族的李尽忠和孙万荣叛乱。于是,他主动请缨,随同建安王武攸宜出征平叛,担任参谋军事。
武攸宜本身并无军事才干,只是凭借武则天侄子的身份才出任了唐军统帅。陈子昂多次劝谏武攸宜要稳扎稳打,不可轻敌冒进,但他却贪功冒进,致使前军伤亡殆尽。
数日后,陈子昂再谏武攸宜,指出他带兵不严、治军不明和贸然出击都是作战失利的症结所在。甚至于,为了鼓舞唐军将帅和士兵的士气,他还提到:
分麾下万人为前驱,契丹小丑,指日可擒。
结果,武攸宜非但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反而被这些忠义之言所激怒,将陈子昂降职为军曹。自己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被人无情践踏,他内心的苦楚和孤独已经达到了极致。在此背景下,谱写了这首人生的哀歌《登幽州台歌》。
在诗中,陈子昂慷慨怀古,触景生情,把自己内心的怀才不遇和报国无门抒发的淋漓尽致。诗风深沉悲壮,一扫南北朝以来的靡靡之气,成为一首振聋发聩的千古绝唱,至今读来都让人悲从心头起。
从此以后,陈子昂对于官场仕途彻底死心,再不抱幻想。在三十八岁时,他就以父亲年迈身体不好为由申请解官回乡归隐,被武则天准许“带职返乡”。
回到家乡四川射洪后,陈子昂尽管年未四十,但已经栖居于山林间。他每日都种树采药,甚至开始钻研《易经》和演算天命,生活得怡然自得。或者说,离开官场看似“出世”,实则却是又一次“入世”。
第二年,陈子昂的父亲就在家中过世了。不过,就在他居丧期间,当地的县令竟然罗列罪名,敲诈勒索,不仅使得陈家倾家荡产,甚至还将陈子昂关入大牢,不断折磨,出狱后尚存一息,不久亡故。
按理说,虽然陈子昂仕途不顺,仅以八品致仕,但他毕竟名声斐然,而且还是御批的“带职返乡”。一个区区的县令,实在不应该与陈子昂无故死扛,除非他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
个人推断,由于陈子昂的多次劝谏,尤其是他的那首《登幽州台歌》广为传颂,彻底得罪了权势熏天的武家。或许武则天尚不会太过为难于他,但武三思、武攸宜等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便陈子昂已经隐退了,但他们依然不会给他留下活路。
作为陈子昂的后辈,甚至是粉丝,白居易曾在《初授拾遗》中这样评价:
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
而韩愈在《荐士》中也这样评价:
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像陈子昂这样真正的诗人是不会死的,他会永远活在自己绚烂瑰丽的诗作中,活在无数人的记忆中。
即便岁月流逝,沧海桑田,当你在今天吟诵起那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时,依然会浮现出那个在幽州台上长歌当哭,感慨生不逢时和报国无门的陈子昂。
或许在他看来,孤独不是低沉的悲观,不是软弱的无能,而是一种人生的无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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