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五年十二月,明孝宗朱佑樘在文华门会同六部九卿、皇亲国戚,亲自带头审理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什么案件值得让皇帝亲自审理?因为犯人是宗室亲王,明孝宗的堂叔荆王朱见潚。
以往宗室犯法都是杀害封地百姓,这次的受害人却都是出自宗室之中。此次恶性大案,荆王府旗下宗室成年男子几乎都被朱见潚杀光,而且手段残忍。荆藩宗室女性也都被朱见潚胁迫淫辱。
屠戮这么多同宗同源的宗亲,就算是发生在以残暴出名的明代宗室中也是少见的,唯一能媲美的也就嘉靖时期的“楚藩宫变”了。以仁厚出名的明孝宗听闻案件后也不由大骂朱见潚“灭绝天理,戕害骨肉,渎乱人伦”。
今天笔者就来聊聊这起案件的前因后果,及荆王的朱见潚生平、结局。
双面人—荆王朱见潚
明代首封荆王是明仁宗朱高炽第六子—朱瞻堈。明宣宗宣德四年就藩江西建昌府(江西抚州南城县)。建昌地处江西腹地,森林茂密,气候潮湿,朱瞻堈似乎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多次要求改换封地,每次都被拒绝。
后来因为王府之中有巨蛇盘绕,侄子明英宗才心软把荆王一脉改封湖广蕲州府(今湖北黄冈市蕲春县)。荆王一系才算在蕲州府生根。
朱瞻堈死于景泰六年,嫡长子朱祁镐袭爵,也就是朱见潚的父亲。其实这两代荆王在明代都算是贤王了,在封地都没有过分的举动,而且为人都很孝顺。
朱见潚于明英宗正统八年袭爵,是为第三代荆王。如果没有发生屠戮宗室的事件,从明实录上看,这个朱见潚的生平行为举止有其祖、父之风,颇受皇帝的赞赏。或者说伪装得极好,对外是贤王,对内则是恶魔。
明宪宗成化元年,刚袭封不久的朱见潚上疏请求遣官去祭拜曾祖母顺妃张氏(明仁宗妃子,首封荆王朱瞻堈之母)。按祖制之法是不允许的,先朝后妃坟茔自有朝廷按时祭奠。但是明宪宗看在朱见潚一片孝心还是准许了他。
荆王见潚以初袭封,奏欲差官诣南京牛首山曾祖母贞静顺妃张氏坟所祭告,许之。——《明宪宗实录》
成化二十一年,祖父朱瞻堈的坟墓被水冲坏。朱见潚也是忧伤地乞求皇帝另行迁葬他处。
他的叔父都昌王的坟茔有白蚁侵蚀,朱见潚也主动上疏朝廷请求迁葬。工部以没有先例拒绝,但是明宪宗还是同意了朱橚的请求。他的弟弟樊山王朱见澋迁府别居后,府中校尉不够使用,也是朱见潚上疏为弟弟求校尉杂役。
明孝宗登基后,因为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个后妃,且三年都没有子嗣。朱见潚上疏明孝宗应该选一些良家子女充实后宫,早立储君安天下。明孝宗也是欣慰地感谢了朱见潚的好意。
荆王见潚奏:陛下继统三载,储嗣未闻,请遣内官博选良家女入宫以备采择。上贻书复王曰:王以朕未有储嗣,请遣官选取女子,固为盛意。此系人伦重事,不可轻举,朕即位方及三年,过先帝大祥未久......惟叔亮之。——《明孝宗实录》
可见从朱见潚的一些生平来看,不论是对荆藩的宗室,还是对朝廷,确实有“贤王”做派。深受明宪宗、明孝宗两代帝王的喜爱,朱见潚生病时,明孝宗还特意遣官送药去荆王府。
直到弘治五年,樊山王朱见澋密奏了朱见潚的罪状,他的双面人生才被拆穿。接下来看看朱见潚所做的恶。
母亲偏袒老幺引发的宗室屠杀
朱祁镐有三子,嫡长朱见潚,嫡次子都梁王朱见溥,庶三子樊山王朱见澋。两个嫡子都是朱祁镐的正妃魏氏所生。
这个魏氏并不是贤良淑德的王妃,朱祁镐在世时,魏氏就多次吵闹要朱祁镐向朝廷讨要“博鬓冠”。“博鬓冠”是皇后、太子妃御用之物,连普通妃子、公主都是没有的。朱祁镐上疏后,被明英宗臭骂了一顿。
而且魏氏为人极不公允,异常偏爱他的幼子朱见溥。庶子朱见澋就不用多说,根本不是她的子嗣,对长子朱见潚也是厚此薄彼。从小到大,但凡有赏赐,给朱见溥总是数倍多于朱见潚。
初荆府荆靖王妃魏氏生子见潚、见溥,夫人王氏生见澋。魏氏钟爱见溥,凡金帛必倍与之,见潚不平。——《明孝宗实录》
没有袭爵时,朱见潚尚且隐忍不敢发作,袭爵后就开始疯狂报复母亲魏氏跟亲弟弟朱见溥。
○囚禁母妃
朱见潚是在明英宗天顺八年袭爵,袭爵后的第一时间就把母亲魏氏幽禁起来,减少她的衣食用度。史称:“锢魏氏于宫中,减去衣服饮食”。直到成化十年,魏氏才郁郁寡欢而死,也就是说魏氏被儿子足足幽禁了十一年之久。
魏氏死也没想通,自己的亲生儿子会这样对待她。而且这还仅仅是开始,魏氏死后,就轮到她最喜欢的老幺朱见溥了。
○捶杀亲弟,霸占弟媳
朱见潚服完母亲魏氏三年丧期,再加上再此期间他的正妃张氏、叔父都昌王都相继去世,更加无人劝谏、压制一二。唯一在世的只有朱见潚的祖母周氏,可是周氏年岁已高,如何能管住孙子?
成化十三年八月,毫无顾忌的朱见潚终于开始对弟弟朱见溥下手。他假借打猎骑射为名,把朱见溥骗到王府之中。刚进王府,朱见溥就被哥哥命人绑缚起来。而且亲自动手殴打,先是用铁尺,不过瘾,又换了铜锤。朱见溥“哀嚎乞免”,朱见潚反而越愤怒,把弟弟给活活锤死了。
为了防止朱见溥是假死,用烧红的铁筷子从“尻门”直捅内脏,血流满地。可见朱见潚这厮的手段是何等残忍。人被杀了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朱见溥打猎被受惊的马匹给踩死了。
既入,令左右拥执,自出铁尺连棰之。见溥哀号乞免,左右以衣塞其口,仍击以铜锤,乃死。尚恐其或苏复,以铁火筯鑚尻孔间,血流盈地。乃使人给其妃何氏,谓见溥以马惊践死。——《明孝宗实录》
朱见潚还脸不红心不跳的上奏朝廷,朝廷也未作深究,只当做是普通郡王去世,照例祭葬赐谥而已。朱见溥的正妃何氏摄于朱见潚的淫威丝毫不敢上报朝廷。
不久后连何氏也遭到朱见潚的毒手。荆藩之内,除了荆王朱见潚,仅存的重量人物就是老太妃周氏了。某日,何氏作为孙媳妇照例去给老太妃周氏请安。朱见潚昏了头把何氏拘禁在王府之中,被他给霸占了。
○殴打婶母
按理说该报复的母亲跟弟弟都已经死了,也该平息怒火了。可是朱见潚反而感到异常刺激,越发癫狂,开始对荆藩内其他无辜宗室下手。首先遭殃的是朱见潚的婶母都昌王太妃马氏。
已故都昌王朱祁鉴是朱见潚唯一的叔父,继任都昌王是朱见潚的堂弟朱见潭。
朱见潭正妃茆氏肤白貌美,朱见潚是垂涎三尺。朱见潚的罪行虽然现在没有上达朝廷,但是在荆藩之内,应该是有风言传出。所以他的婶母马氏相当防备朱见潚,丝毫不给朱见潚接近儿媳妇茆氏的机会。
趁着节日荆王府家族聚会,朱见潚终于逮到了机会。先是把防备他的婶母马氏给抓起来打一顿,为示羞辱把马氏剃了个光头。
欲通于从弟见潭之妃茆氏,见潭母马氏惧而防之。见潚怒,执马氏,髡其首,棰之百余。——《明孝宗实录》
○虐杀、饿死三位堂弟
这还不算完,尤不解恨的朱见潚干脆杀心大起,把堂弟都昌王朱见潭拘禁在王府之中。把朱见潭绑住四肢,用土盖住脸部,活活被闷死了。他的王妃茆氏自然逃脱不了朱见潚的魔爪,被强行霸占了。
拘见潭于宫中,挛縳之,囊土覆其面以死。械系茆氏入府,胁而淫之。——《明孝宗实录卷》
因为都昌王朱见潭还有两个弟弟,镇国将军朱见滏、朱见淲。唯恐被两个堂弟狗急跳墙报复,干脆把朱见滏、朱见淲也抓入王府之中,“闭之空舍,饿死之。”
现在来看看朱见潚杀了多少人。荆藩本来人丁就很单薄,朱见潚只有一个叔叔朱祁鉴,有三子朱见潭、朱见滏、朱见淲。朱见潚呢也是三兄弟,朱见溥,朱见澋。
也就是说荆藩之内,成年宗室只有六人,除了朱见潚本人外,现在还存活的只有他的三弟樊山王朱见澋。
也亏的朱见澋机灵,看到几个兄弟下场,深知早晚会被哥哥朱见潚杀害。决定先下手,暗中写密信送达朝廷,荆王府的这场惊天巨案才算浮出水面。其他强抢民女,私扣官粮这等罪状都算小儿科了。
仔细想来也是这群宗室太过懦弱,在第一个受害人朱见溥死后第一时间就可以上奏朝廷,仅需一封密信的事。何至于发生后面的惨案呢?
朝廷是在弘治五年九月份收到樊山朱见澋的密奏。案件都是成化年间的事情,最早的命案都十几年过去了,死者都化成灰了,现在才爆出来,实在匪夷所思。朝廷先让湖广三司官员勘验,得到确认后,才派遣宫廷太监、驸马都尉蔡震(明宪宗姑爷)抓拿朱见潚进京受审。
因为事涉亲王,所犯命案巨大、手段残忍,也就有了前文明孝宗会同六部九卿、皇室宗亲审理此案。可是,就算是这种屠戮宗室的惊天大案,明孝宗居然只判了一个“削爵,降为庶人”,幽禁皇宫西内。王府从恶的官员也只是被罢黜!!!
上曰:见潚悖违祖训,灭绝天理,戕害骨肉,渎乱人伦。得罪于天地、 祖宗。诸王议其罪大恶极,当置于法,今亲王、文武大臣及科道官又交章劾奏法当处死。但念亲亲不忍加刑,从轻曲宥,削王爵,降为庶人,锢之西内。其辅导官员阿顺逢迎,致王犯罪,俱罢黜之。——《明孝宗实录》
最惨的还是被霸占的朱见溥的正妃何氏,被赐自尽。茆氏被削掉冠服、封号。不得不得感慨一下古代女性的悲哀,明明是受害人,反而赐自尽。
当然这并不是朱见潚最终的结局。如果他老老实实在西内改造,未必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而且此时的他的子女并没有受到牵连,该封王的封王。可惜这厮偏偏不知悔改,被幽禁了还要嘴硬。
为了报复弟弟樊山王朱见澋举报他,朱见潚被幽禁在高墙之内也要恶心弟弟。多次上疏举报朱见澋在封地不法行为,最严重的莫过于说他勾结楚藩宗室永安王意图谋反。朱见澋也不是省油灯,也上疏朝廷朱见潚曾经在蕲州府招兵买马意图谋反。
如果说杀人害命还能被原谅,那宗室事涉谋反绝对是朝廷的底线。明孝宗迅速派遣一批朝廷大员前去调查,内官太监韦宁、大理寺右丞王嵩、锦衣卫指挥佥事陈云。
朱见澋的谋反事情没有查到,只查到一些贪淫的不法事。反而是朱见潚,收购生铁,广置弓弩,操练船马。这些违法事,还敢说不是奔着谋反来的?
命太监韦宁、大理寺右寺丞王嵩、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陈云往核之。宁等具奏见潚多置弓弩、筑土山、操演船马,广积生铁,收器械。其子祐柄相济为恶。——《明孝宗实录》
先祖朱棣就是靠起兵靖难当皇帝的,之后的宗室都被实行圈养,可以在封地犯法,但是绝不能容忍造反。就算是明代最仁慈皇帝也不能容忍。所以这次朱见潚不死也得死。
二次受审后,朱见潚被赐自尽,子女都被革爵降为庶民,全部发往武昌,命楚王严加看管。
(见潚)即令自尽...祐柄义不得复为世子,并其余子女俱从降革,安置于武昌城内,有司照例餋赡,敕楚王严加约束。——《明孝宗实录》
荆王爵位由被害人都梁王朱见溥嫡子朱佑橺承袭。恐怕这朱见溥打死没想到亲王之位会轮到他手上吧。只是这代价似乎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