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年,福建籍官员林命致仕退休,林命为官几十年,攒下了丰厚的家底,具体多少看他那一长串驮满行李的马车就知道了。
按理说退休了就应该回乡置地,做一个富家乡绅,好好教育家中子弟,早日再考出个进士,从此家族也算有了传承。
但林命林老爷却没有回老家漳州,而且迁居到了建宁府下辖的临江门,不是林老爷不愿回乡,实在是当时漳州一带倭寇太过猖獗,他要是回去,那不是回归故里,而是带着银子给倭寇送货上门,为官几十载的林老爷思虑再三,克制住风光还乡的躁动,毕竟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啊!
自从决定迁居,买房置地便成为林家的头等大事,林老爷看上了临江门一座占地十几亩的大宅,宅内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应有尽有,但林老爷嫌弃后宅房屋有些老旧,便雇了很多当地匠人修缮房屋,一干人热火朝天干了很久。
这一天房子已修的焕然一新,一家人也算在当地有了归宿,但林老爷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因为他发现后宅房楼上的皮箱少了六个!
别人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林命自己心里清楚,那箱子里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一个箱子里面500两,6个箱子一共3000两白银!3000两!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现在居然不翼而飞了!
这是赤裸裸的拿豆包不当干粮啊,自己刚刚退休就遇到飞贼,这次要是忍气吞声了后面还得了?想到此处,林老爷亲自前往建宁府道台衙门递上讼状(道台,明清时期官名,协助督抚长官监督、管理下属地方政务)。
但3000两确实有点太多了,于是林老爷给自己打了个折,称有夜盗从屋上割入房楼,偷去皮箱六个,损失一千两白银。
时任道台名叫舒芬,接到讼状就立刻起身将林老爷请入衙内,这件事明摆着,先别说银两多少,老大人刚刚致仕退休,在自己的地界把退休金丢了,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两好友呢,为官几十年谁还没点关系了?如果这次办案不力,对自己的官生势必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这点道理,舒道台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一副晚辈姿态摆的还是很到位的。
“老大人何必亲自跑一趟,有事喊人传个信就行了,况且我早就想整顿江宁的治安了,只是一时没腾出手,倒是让老大人见笑了。”舒芬一边伸手请林命喝茶,一边说道。
“舒大人不要这样说,老夫已经致仕,现在也是大人治下之民,这些盗贼实在可恶,但我相信凭舒大人的能力,破案必是手到擒来,我虽已归乡,但和旧日老友还有书信往来,这次的事还请舒大人费心了。”
你瞧瞧这话说的,当过官的人说话水平就是不一样,先是放低姿态,然后表达自己对失窃财物务必追回的诉求,最后点明自己在官场还有很多书信往来的好友。
舒芬一听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后一面保证早日破案,一面笑呵呵的将林命送走了,回到衙门,舒芬召集建宁府及建瓯两县的巡捕捕头,责令道:“刚刚致仕的林大人昨夜家中被盗,损失白银一千余两。这次事件性质极为恶劣、情节十分严重,你们三人作为巡捕的捕头,缉拿盗贼是你们份内之事,本官限你们五日内抓住偷窃的盗贼,不然,就卷铺盖滚蛋吧!”
三名捕头唯唯诺诺的点头应下,随后便将各自辖区的捕快召集在一起,既然道台给了五天,那自己就给下面三天吧,这也是惯例了。
领头的捕头清清嗓子,沉声说道:“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致仕的林大人昨夜家中被盗,损失白银一千多两,如今道台舒大人吩咐,限三天内破案,抓住盗贼、追回银两,不然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我知道你们和县里的地痞熟悉的很,都是因为你们平日懒散,才导致现在盗匪猖獗,总之一句话,三天内破案大家万事大吉,三天内破不了案,那就一起哪来回哪吧!”
其实这名捕头说的很有道理,府里、县里的这些捕快和城中那些偷鸡摸狗的闲散人员向来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是一丘之貉,不然本地盗贼也不会猖狂到连官员的东西都敢偷,而且又是道台亲自下的令,谁还敢不尽心啊?于是城中一阵鸡飞狗跳,人抓了不少,可一个都没抓对。
这边案子毫无进展,那边道台舒芬却毫不着急,眼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么大的动静,城中百姓都知道林老爷家丢了银子,贼子不可能没听到消息,现在抓贼已经难上加难了。但这就是舒芬要的效果,他就是要让贼人知道,官府在大张旗鼓的抓他们。
第三天傍晚,舒大人问随从:“建宁府哪里的寺庙最灵?”
随从躬身回答:“府城外东岳庙最灵,听说去许愿求签的百姓每日都是从早排到晚,从来没有间断过。”
舒芬马上召集二十名下属嘱咐道:“你们两个人一组,在城内外各寺庙看守,一旦夜里有人鬼鬼祟祟的前来祈签许愿,一律拿下押回来!”说完一挥手让众人各自准备去了。当天晚上,舒芬穿上便服带着皂吏亲自前往东庙蹲守,几人挤在庙里的香案下,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入夜没多久,舒芬便听到有一行几名男子,前来许愿:“最近有人在舒爷台下告我,拿的甚急,我等特来许下良愿,红猪一头、金银一千、三牲酒礼,此次若能平安无事,将再来还愿!”说完,几人也不停留,拜罢而去。
香案下的舒芬听的真真切切,几名男子刚走,他便和皂吏一同尾随而去,进了西门,见许愿的四人进了一处民宅,舒芬一边命人招呼捕头过来,一边在门口蹲守。不一会,一众捕头前来,破门而入,将四贼全部拿下,并当场搜出了六只皮箱!
第二天,舒道台命人将林命请来,二人互相见礼,朝暮而坐,舒道台率先开口道:“林大人,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只是这小贼好抓,银两恐怕已经被挥霍的差不多了啊!”
坐在对手的林命低头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回答:“舒大人,不瞒你说,我反而认为,现在的情况,小贼恐怕不敢花那些银子,反而会躲起来,所以银两暂且安全,贼反而是难抓的。”
舒芬问林命认不认得皮箱,林命答道皮箱都是有锁的,只要找到皮箱,用钥匙一验便知。听完,舒芬哈哈大小,命人带上六只皮箱,让林命相认,林命让管家取来钥匙,竟将六只皮箱系数打开,可问题来了,皮箱对上了,银子对不上,林命讼状丢失白银一千两,可这里面一共有三千两。
林命见银子找回,也不遮掩,直接说道:“舒大人,你也知道,这三千两不是小数目,我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既然悉数找回,我愿意奉白银千两以充公用。”
谁知舒芬并不接受,二人说了会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林命便起身告辞了,舒芬也对被捕的四名盗贼作出了如下审判:
“承熙惯贼处以绞刑。后谭纶军门,牌仰舒道督匠造箭;以备军用。箭成,匠谓宜以贼试箭,乃利官军。舒道缚承熙于教场,令众射之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