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是文人的盛世,涌现了许多名流千古的读书人,同样也出现了很多读书人之间的龌龊事儿。
比如苏轼父子造谣抹黑王安石,欧阳修弹劾包拯“不廉”,吕夷简揭发范仲淹结党营私……
今天要说的事儿更离谱一些,是富弼临危受命,九死一生地与辽国完成了谈判,结果要递交的国书却被人篡改了,差点儿耽误大事。
富弼临危受命,怀必死之心,开赴辽境谈判
自1005年宋辽签订“澶渊之盟”以来,两国已近40年不闻刀兵。但1038年李元昊自立西夏,宋朝被这一弹丸小国打得丢盔弃甲,让辽国又起了战争之心。
于是1042年,也即庆历二年,辽军压境,派遣使者到宋朝索要“澶渊之盟”时未能拿到的关南之地,大有撕毁盟约的意图。一时间宋朝内部人心惶惶,有人认为辽国是虚张声势,想要趁机敲竹杠;也有人认为辽国是要联合西夏,瓜分宋境。
因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也就都不敢担任与辽国谈判的使臣。这时候宰相吕夷简就向宋仁宗推荐了富弼,说他在外交上才干卓著,之前就在宋辽国事上颇有见地,正是使辽的最佳人选。
富弼何许人也?他是当朝宰相晏殊的女婿,也是范仲淹推荐的“王佐之才”,背景深厚得很,哪是吕夷简一句话就能让他去犯险的?欧阳修也直言了当地说,唐朝时颜真卿去与叛军谈判,不幸遇害,如今冒然派富弼前去,一旦旧事重演,得不偿失。
但形势所迫,必须要有个靠谱的人去探一探辽国的底,富弼自是义不容辞,临危受命前去接洽辽使,发现辽国这一次还是敲竹杠居多,但如果谈判桌上没拿到东西,两国也有极大可能再次开战。
富弼带着辽国要宋朝“割地”、“赔款”、“和亲”等条件回报了宋仁宗,宋朝君臣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坚决同意不割地,只答应增加岁币的要求。当时宋仁宗只有一个女儿,但他也表态,为了天下生灵,一女不足惜,富弼可酌情回复辽国。
就这样,富弼带着宋仁宗等人的期许,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开始了第一次使辽的征途。
富弼直面辽主,言辞犀利如刀,震慑辽国君臣
辽强宋弱,谈判本应十分艰难,但辽国的如意算盘却被富弼的几次应对彻底打乱,最后更是一番利害剖析,说得辽兴宗冷汗直流。
初次见面,辽兴宗就直接问罪,说宋朝在边境上擅自修建池塘城郭,练民为兵,违背“澶渊之盟”在先,辽国是师出有名。除非宋朝把关南之地“还”给辽国,否则就刀兵相见。
富弼一听这话,脾气也上来了,你还好意思提“澶渊之盟”?当年到底什么情形,心里没点数儿吗?于是直接回怼。
富弼说,辽主是不是忘了,当年“澶渊之盟”的订立,是宋朝真宗皇帝对辽国的恩赐。辽国正面战场上,主帅萧挞凛被当场射死;侧面战场上,杨延昭等人已经杀入辽境。要不是真宗皇帝仁慈,不想让两国士兵多增伤亡,早就灭了你辽国了。
辽兴宗听了这话理应大怒,但富弼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富弼说:
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劝用兵者,皆为身谋耳!
意思就是,如果宋辽双方维持“澶渊之盟”,那宋朝送来的三十万岁币都是给你辽主的,收买臣下部族或者享乐,怎么用都是你自己说了算;但如果撕毁了盟约,不仅这三十万岁币没了,不管战争胜负,在宋境抢夺来的物资,大半可都是要装到辽国各部族的口袋里,对你辽主来说哪有一丁点儿好处?
在辽国,地位的高低靠的就是麾下部族的实力。其他部族壮大了,辽主地位也要受到威胁,富弼的一番话直中要害,让辽兴宗瞬间惊醒。辽内各部族的不安分,已早有端倪,富弼的最后一句话虽是浅显的挑拨,但却非常有效。
这也是我之前文章里提到的,为什么“澶渊之盟”实为灭辽之策,背后有着非常多的陷阱,岁币的额度只是其中之一。“澶渊之盟”的始末以及真实用意,我在近期的文章里有非常详细的讲述。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翻阅,这里不再赘述。
太过强硬也不行,富弼也对辽主解释,说边境上修建城郭、练民为兵都是防范西夏的,池塘等的挖建,是早在“澶渊之盟”之前就进行的农田水利建设,宋朝并无背盟之意。
但辽国费了半天的劲儿,也不能什么都不要吧。辽兴宗还不死心,就换了个说法,说这个关南之地属于燕云十六州,是当年石敬瑭送给我们契丹的,那本来就是辽国的领土,宋朝理应归还。
富弼一听这话就乐了,回复辽兴宗说,后晋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送给你们,后周柴荣又从你们手中夺回了关南,这都是不同朝代的事儿了。辽国要是想翻旧账,那你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自古以来可都是中国的,这样说有意思吗?
当然,问题得解决,宋朝孱弱,必然要给出一些实质性的好处才行。
富弼也就亮出了最后的底牌,在原有三十万岁币的基础上,再增加银、绢各十万(史称“庆历增币”)。他表示,要是辽国还不认,那就开战。
实质性的好处有了,辽国又提出“和亲”,让宋朝送宗室女子来辽。“和亲”这个事儿是一种羞辱,辽国只是想挣个面子罢了。富弼心里明白,宋仁宗的女儿太小,辽国想和亲,那还得等个十几年,当下宗室也并无符合条件的女子,于是就没拒绝。
就这样,双方基本上是重申了“澶渊之盟”,富弼带着“增加岁币”、“选女和亲”两个新要求回到了宋朝,要尽快完成后续的流程。
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儿,但没想到宋朝内部又出了问题,有人搞“幺蛾子”。
到底是谁篡改了国书?背后或另有隐情,让人无奈
富弼回到宋朝草拟了国书、誓书等文件,领了口传之辞,又立刻被宰相吕夷简等人催促启程,因事情紧急,剩下的文件会安排专人专马在使辽途中送达。
富弼接到吕夷简密封给他的多份国书之后,心中起疑,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于是和副使说,如果我领的口传之辞与国书内容不一致,那岂不是耽误了大事?于是就私自打开了这些密封的国书。
果然,这些国书少了三条内容!而这些内容都是和辽主商量好的条款:
两界塘淀毋得开展;各不得无故添屯兵马;不得停留逃亡诸色人。
富弼大怒,这不是要害死我吗?!于是立刻返程,回去找吕夷简对质。因为吕夷简和他之间曾有矛盾,这些国书又是吕夷简传给他的。
当年吕夷简手下有人私造假的僧侣度牒,开封府抓了其他人,但不敢动这个堂吏。富弼正好管这个事儿,坚决要求处分该人。吕夷简出来说情,说你早晚要坐在我这个宰辅的位置上,何必还贪图这点“直名”呢。富弼没给吕夷简面子,两人就此结怨。
所以,有人认为,吕夷简这次举荐富弼担任使臣,本就没安好心,又私自篡改国书,更是想要借刀杀人。
富弼面见宋仁宗,义愤填膺地控告吕夷简,宋仁宗也立刻召见宰相诸人询问。
吕夷简神色从容,淡定地将富弼提供的“罪证”收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可能是弄错了,重写一份就行了。
富弼哪能信这种鬼话,宋仁宗就又询问同为宰相的晏殊,晏殊心领神会,连忙“和稀泥”,说应该是弄错了,吕宰相肯定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就更激怒了富弼,他完全不顾及晏殊是自己的岳父,指着晏殊的鼻子大骂:
晏殊奸邪,党吕夷简以欺陛下。
但这件事真的是吕夷简干的吗?倒也未必,因为后续的发展有些耐人寻味。
按理说,当年范仲淹和西夏李元昊通书信而没有知会朝廷,都有人喊着要杀他;这次吕夷简私改国书,这得是多大的罪名啊。可吕夷简没有辩解,也没有受到惩罚,连往常盯着宰相弹劾的言官们也都默不作声。
整件事情的处理结果就是,宋仁宗让人重新写了一份国书,富弼看后在学士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再次启程使辽。
这种结局似乎也就说明了,吕夷简只不过是个背锅的,真正做出更改国书决定的,应该是包括宋仁宗、吕夷简、晏殊等在内的整个官僚集体,富弼心里也门儿清。
原因可能比较荒唐,就是富弼谈判的结果太好了,好到大家都不怎么相信,于是主动减少了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条款,以讨好辽国,希望此事能尽快结束。以宋朝君臣的尿性,这么做的可能性极大。
富弼二次使辽的结果也不出他所料,辽国没再提“和亲”的事儿,而是换了个条件,说宋朝给的岁币,要么称“献”,要么用“纳”,总之就是一个面子问题,宋朝最后不顾富弼的反对,同意了“纳”字,但也提出条件,让辽国调停宋夏之间的战争。
辽兴宗认为,西夏不过弹丸之地,立国不久,国主都是辽国的女婿,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李元昊还敢不听?没成想李元昊也急眼了,你辽国年年拿岁币,这次更是靠我发财,可我有啥,还真就没听辽兴宗的话。
这一下,辽兴宗在宋朝挣的面子可算是被西夏给撅了,两次御驾亲征,却都被西夏打败了,只能继续巩固和宋朝的关系。而西夏也消耗了大量国力,不得已对宋称臣。
事情的最终发展出乎意料,宋朝以极小的代价缓和了与辽、夏之间的关系, 还让辽夏两国横生嫌隙,也算得上一个比较好的结果吧。
未来在黑夜隐匿,于此静待晓光。
我是待晓儿,专注于文化的科普与解读,欢迎关注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