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错了,他真的错了。
明朝末年,至少有四个人,如果受命于危难之秋,可能挽狂澜于既倒。
这四个人里,没有袁崇焕,没有洪承畴,不是杨嗣昌,不是孙承宗。
这四个人分别是,熊廷弼、袁可立、卢象升、孙传庭。
说这四个人能挽救明王朝,不是因为他们多能打,能靠武力消灭后金或者高迎祥等起义军,而是他们在具有军事能力的同时,还尝试着从根本上解决明王朝的绝症,并取得了一丁点成功。
熊廷弼是明末第一个牛人,他是战胜努尔哈赤,打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第一人。
萨尔浒之战,数万明军覆没白山黑水间,后金努尔哈赤强势崛起,大明朝堂惊做一团,火速升官的熊廷弼,成了辽东救火队员。
当时的辽东大地,兵败如山倒,骑兵们宁可把战马毒死,也绝不上战场与八旗拼命。辽东的最大城市沈阳,守军一听努尔哈赤要来,吓得仓皇逃窜,偌大沈阳城,一度逃成空城。
但就是这么一个烂摊子,性格倔强的熊廷弼,硬是扛了起来。
士兵逃亡?先挑官大的军官杀。沈阳逃空了?那就亲自驻兵辽阳,整顿防务。
于是,萨尔浒战役后,兵败如山倒的景象,竟奇迹般被熊廷弼板回来。打赢了的努尔哈赤,地盘依然局于开原铁岭等地;沈阳辽阳等重镇,依然牢牢掌握在明军手里。甚至熊廷弼还步步前进,一步步扩大防区。雄心勃勃的努尔哈赤,也只能“按兵不动者岁余”。
努尔哈赤和熊廷弼对撞之后,“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也第一次被打破。后金军推进到距离沈阳十里处,就被明军一阵群殴。而后虽然在花岭蒲河等地占了点小便宜,但随后又被明军打了回来。像萨尔浒战役里摧枯拉朽痛打明军的一幕,放在熊廷弼面前,基本就是个梦。
可惜的是,熊廷弼很快被撤职,接任的袁应泰丢了沈阳,也丢了自己的小命。
这不是熊廷弼第一次被撤职,也不是最后一次。
早在努尔哈赤造反之前,熊廷弼就差一点把辽东打造成世外桃源,可惜功亏一篑。
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熊廷弼巡按辽东的时候,就要求兴办屯田,计划每年在八万兵额中用三分人力来屯田、耕种,就可以收获粟米一百三十万石。
可惜,他的这个计划,因为第一次被撤职,没有完成。
说熊廷弼能拯救大明帝国,还因为他超前的战略眼光。
沈阳失守后,天启皇帝又把熊廷弼想了起来,让他再次经略辽东,并问他咋办?
熊廷弼的计划是,“广宁用骑步对垒于河上,以形势格之而缀其全力;海上督舟师,乘虚入南卫,以风声下之而动其人心;奴必反顾,而亟归巢穴,则辽阳可复。于是议登莱、天津并设抚镇,山海适中之地特设经略,节制三方,以一事权”。
意思是用陆军在广宁和后金军对垒于辽河之上,吸引它的注意力;然后从海上用水军,突袭辽东沿海一带。等后金攻击水军的时候,可以收复辽阳。
水陆并用,提出这样超前的战略思路,熊廷弼是第一人。
可惜,因为当时的辽东大军云集,钱粮无数。怕熊廷弼一个人吃回扣的朝中大臣,给他派去一个猪队友,王化贞。
当时的辽东,辽东经略熊廷弼驻扎山海关,手里只有五千人马;辽东巡抚王化贞,驻节广宁,拥有十三万人马。
熊廷弼海陆并用的方略,还没有实施,王化贞已经在广宁之战中,大败亏输。
不得已之下,明王朝放弃了山海关之外的所有地盘,进入了被后金吊打的第二阶段。
因为广宁之战后,辽东失守,熊廷弼被判处死刑。
大明天启五年(1625),八月的一天。
56岁的熊廷弼被押往刑场。
提牢主事张时雍,看到熊廷弼的胸前挂着一个小布袋,问他:袋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熊廷弼答:我的无罪申辩书。
张时雍又问:你没读过《李斯传》吗?里面怎么说的,“囚安得上书”(囚徒不能上书)!
熊廷弼回答:你没读过《李斯传》吗:这句话是大奸臣赵高说的。
说完,将申辩书交给张时雍,请他转呈天启皇帝朱由校,然后引颈就刑。
一代守辽名将,从此悲情收场。
熊廷弼被杀后,“传首九边”,尸体不许安葬,另外他的妻子受辱,儿子被杀。
天启皇帝朱由校没有替他平反,崇祯皇帝朱由检,也没有替他平反。一直到了崇祯三年,崇祯才开恩准其儿子收熊廷弼头骨安葬,但却没有平反昭雪。
大约100年后,明朝敌人的后代、早已坐稳了帝国江山的乾隆,读到熊廷弼的事迹,感慨万千:
明之晓军事者,当以熊廷弼为巨擘。读其《陛辞》一疏,几欲落泪!而以此尽忠为国之人,首被刑典,彼其自坏长城,弃祖宗基业而不顾者,尚得谓之有人心,具天良者乎?
熊廷弼说:大丈夫生为孝子,死为忠臣,何惭于圣贤,何愧于天地哉?
这大明的江山,这满腔的忠义,熊廷弼终究是错付了……
大明帝国如果坚持让熊廷弼经略辽东,也许可以挽狂澜于既倒,崇祯也可能避免把自己吊死的命运。
可惜,因为明王朝无可救药的内卷,熊廷弼没有展示自己雄才大略的机会,只能成为一个悲剧英雄。
这是熊廷弼的悲哀,是明王朝的悲哀,更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更悲哀的事情还有,那就是大明王朝把这样的悲哀,重复了四次,从而让自己无可救药,彻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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