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严世蕃下令,“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和“江南制造局总管”杨金水指挥,“杭州知府”马宁远、“淳安知县”常伯熙、“建德知县”张知良负责实施的“毁堤淹田”发生后,胡宗宪找来了马宁远,询问事情经过、追问幕后主谋。
而马宁远则一身常服,声音嘶哑地对胡宗宪说道:
“我对不起部堂。但我对部堂这颗心还是忠的。”
胡宗宪没有说话,对不对得起、是不是忠心,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马宁远能够参与“毁堤淹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接着,马宁远开始了“辞职”或者说“诀别”之前最为常规的说明——感谢领导一路以来的扶持和关爱:
“我是个举人出身,拔贡也拔了几年,当时如果没有部堂赏识,我现在顶多也就是个县丞。另外,还有我的家人,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当到杭州知府。从那年跟着部堂修海塘,我就认准了,我这一生,生是部堂的人,死是部堂的鬼。现在我终于有个报答部堂的机会了。”
明代的科举制度中,考得了“举人”身份便拥有了做官资格;“拔贡”,即为取得进入国子监的生员资格;“举人”,可直接担任教谕、县丞等基层官员,小概率会直接就任知县;而“国子监生员”,经朝考考核合格,或出任七品京官,或外放七品知县,再或者出任教职。但不管怎么说,“举人”出身的马宁远能够迅速升任“杭州知府”,确实得益于胡宗宪的提拔!
表面来看,马宁远认准自己“生是部堂的人,死是部堂的鬼”,有情有义、忠心耿耿;但实际上,能够抱上胡宗宪这样一位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马宁远的这份幸运绝对值得所有人羡慕。
最后,马宁远给出了自认为最理想的“报答”方式:
“这个前程是部堂给我的,我现在把它还给部堂。一切罪都由我顶着,只望部堂在阁老和小阁老那里,还有裕王他们那些人那里能够过关。”
一套四品官员,一颗用以顶下“毁堤淹田”罪名的人头,就是马宁远给胡宗宪的报答。而且,马宁远认为,只有自己领下“毁堤淹田”的罪过,“改稻为桑”才能顺利推行,严嵩父子才不会怪罪胡宗宪;只有撇开了胡宗宪的责任,裕王也就不会为难胡宗宪。
“啪”的一声,胡宗宪在马宁远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这一巴掌,干脆利落,有恨铁不成钢,有替百万生民发声的正义,更有对马宁远不懂装懂、偏行不能行之事的愤怒。
胡宗宪的声音很低沉,但透着愤恨和沉痛:
“自作聪明!什么阁老,什么裕王,什么过关?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这么大的事,居然伙同他们瞒住我去干,还说对我这颗心是忠的!”
朝廷的水有多深?何茂才有句话说得很对,“严党”和“清流党”在朝堂争斗,但刀刀都砍向了浙江。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抛开裕王不言,就连严嵩和徐阶等人,都是马宁远永远不可及的“神仙”,此时的马宁远甚至连个“鬼”都不算,只能算一个不加引号,没有任何意义的牺牲品。
胡宗宪之句话推翻了马宁远所有的观点,马宁远有点慌了,赶紧用读过的“圣贤书”给予反驳:
“我不想瞒部堂,更不会伙同任何人对不起部堂,天下事有许多本是‘知不可为而为之’。”
“无奈”,是多少人用以推卸责任的借口!
时任“浙直总督”胡宗宪,才叫无奈,而且,人家是夹在“严党”和浙江百姓之间,并非夹在“严党”和“清流党”之间。更关键的是,胡宗宪绝非因为“不做小人”而为难,他之所以不愿得罪严嵩,只是因为此时的严嵩代表着朝廷,代表着不可抗拒的上层命令。
不反抗,浙江百姓没法活;反抗过头,恐会触怒严嵩,罢免胡宗宪,如此一来,浙江百姓更是没有活路。
胡宗宪能做什么?只能带着这份无奈,尽全力周旋于“严党”和浙江百姓之间,不要虚名,但行实事,能争一分是一分。
马宁远呢?将九个县的百万生民,视为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敢情马宁远的老婆孩子和亲戚朋友不在这九个县内。书生,百无一用也就罢了,最可怕的关键还在于他们“空谈误国”。
按照原著小说的描述,马宁远的这句话说完,“胡宗宪的两眼茫然地望向马宁远,渐渐地,那目光中满是痛悔,又透着陌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书生,到底是什么玩意变得?
好了,我们来看胡宗宪对马宁远的经典训斥,而且也能适用于天下读书人:
“平时叫你读《左传》、《通鉴》,你不以为然,叫你读一读王阳明的书,你更不以为然。还说什么‘半部《论语》可治天下’!现在我问你,孔子说的‘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什么本意!”
胡宗宪,为何提到了《左传》、《资治通鉴》和王阳明的书?
《大明王朝》中的胡宗宪,是实干家,坚持实干而非虚名,他能将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评价为“高谈阔论,书生误国”并不是没有道理。
以史为鉴,以事为鉴,强调“知行合一”,强调个人的能动性,反对将孔孟思想视为一成不变的定律,更反对盲目地服从封建的伦理道德。而胡宗宪反对的这一切,都是马宁远这等书生、谭纶这等清流一直在拼命追逐的东西。
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言论,出现在什么时期?
儒学和儒生被严重贬低,遭人轻蔑的时期,“九儒十丐”的说法极其普遍的时期,这只是落寞儒生用以意淫的自我安慰,别无他意!
更何况,马宁远所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得压根就不对。我们来看胡宗宪的解释:
“孔子是告诉世人,做事时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毁堤淹田,伤天害理,上误国家,下害百姓,也叫‘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做事时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这才是一个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行事态度!
马宁远,究竟有何无奈之处?就算他是为了胡宗宪考虑,就能为了报答知遇之恩,而置九县百万生民于水火?圣人不是教导“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吗?敢情,到了读书人的心里,圣人之言也能按照“一千个人眼中,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来辩证性运用?
就算能够辩证运用,为何受苦、牺牲的总是老百姓?为何就辩证不到这些官员和君主的身上?
大学时候,班里有位言论遭人厌恶、行事引起公愤的女同学,长得着实不敢恭维,同学们便私下议论,一直认为她爸妈应该将所有缺点都遗传给了她,才能长成如此模样;但有位“人狠话不多”的同学却一语惊人——别这样想,也可能是所有的优点!
类似马宁远这般读书人,就是如此,“书生百无一用”很可能就是对他们的最高评价!
马宁远沉默了,也实在无言以对,胡宗宪心中有恨,有痛,更有对马宁远无知的无奈,继续说道:
“九个县,几百万生民,决口淹田,遍翻史书,亘古未见!还说是为我分忧。这个罪,诛了你的九族也顶不了!都说我胡某知人善任,我怎么就用了你这样的人做杭州知府兼新安江河道总管!”
能成为马宁远的伯乐,恐怕是胡宗宪一生最大的遗憾!
言辞犀利,马宁远更是无言以对,只能最后来一次“委托”:
“我本就不该出来为官!可我的老母,拙荆,还有犬子,部堂大人都知道,全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请部堂大人保全他们。”
“拙荆”,旧时男子对于妻子的谦称;“犬子”,对自己儿子的谦称;直到现在,马宁远仍然没能丢掉书生的酸气,当然,这也是他自认为应该对得起胡宗宪,不愿交代“毁堤淹田”背后主谋的原因所在。书生意气,有时候并不是褒义词!
对于马宁远的彻底失望,让胡宗宪不愿再继续对话,直接问及关键:
“我再问你一次,毁堤的事背后指使的是哪些人?”
马宁远反倒执拗起来:
“部堂,您不要问了。问下去,我大明朝立时便天下大乱了!部堂担不起这个罪,阁老也会受到牵连。堤不是毁的,是属下们去年没有修好,才酿成了这场大灾。但愿淹了田以后,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能够施行,部堂大人不再夹在里面为难,属下这颗人头赔了也值!”
都说“书生误国”,可他们究竟“误”在哪里?
病人看病,大夫不怕真懂的病人,也不怕不懂的病人,最怕的就是那些网上查一查就来反驳大夫的“半瓶子”!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只有理论基础,没有实干经验还绝不承认自己不行的读书人,对于朝廷而言,绝对是灾难而非幸事。
对于这样的读书人,胡宗宪放弃了,不再劝说,无奈感叹: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悍臣满朝,相互攻讦,相互拆台,天下还有什么事能成?
“他们拿你的命换银子,拿浙江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换钱,你还得死心塌地地护着他们,还要说是为了朝廷,是为了国策!什么国策,什么改稻为桑,赚了钱,有几文能进到国库?”
还是那句话,胡宗宪非常清楚“严党”推行“改稻为桑”的目的,他只是无奈,只是想尽可能为浙江百姓争得一线生机而已。至于什么“党争”,什么“利益”,什么“遮风挡雨”、“有无退路”,胡宗宪不想考虑,更不会考虑。
“这一次,他们利用的不只是你,胁迫的也不只是我胡宗宪。我真不愿意看到,阁老都八十一岁了,让这些人围着,到时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不管怎么说,马宁远确实是为了胡宗宪考虑,只不过是太自以为是了而已;但此时的胡宗宪也想到了严嵩,甚至已经预见了严嵩的最终结局。
那么,该如何对付这种拧巴、固执的读书人呢?我们来看胡宗宪的操作:
“你的人头是保不住了,你的家人我会尽力保全。你先到里边房间待着,亲耳听听你保的人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肝肺。就是死,也不要做个糊涂鬼!”
让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人心险恶才行!
哼,读书人!
(本文仅基于《大明王朝1566》具体演绎情节和人设解析,并不以历史史实为依据,个人观点,欢迎提出批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