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党”倒台,抄家款多达千万两之巨,以徐阶为代表的内阁制定了较为妥善的分配方案,用以补偿军队欠饷、百官欠俸和退还百姓赋税。奈何一心想要修筑宫观的嘉靖皇帝并不满意,只是不便发作而已。于是,嘉靖皇帝阴不阴、阳不阳地给出了这样的旨意:
“百姓们常说的一句话,破财消灾。朕把这些钱都分了,上天也应该让朕的病好了。吕芳,都批了红吧。”
让嘉靖皇帝“破财”?吕芳自然不敢批红,徐阶也立马明确了圣意。
只是,徐阶毕竟有着忧国忧民心,自然不愿再改好不容易权衡好的分钱方案,只能将重点放在了嘉靖皇帝的病情上;原本就想让御医为嘉靖皇帝诊病的吕芳,自然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赶紧奏请嘉靖召御医治病,别再一味相信什么“丹药”、什么“渡劫”。
嘉靖皇帝当然不会同意,修仙悟道数十年,患病反倒召见御医,岂不是自己打脸?所以,嘉靖皇帝就自己的病情给出了断言:
“朕今年虚岁六十了,修了这么些年,六十是一关。过了这关,不定就能长生不老。太医院那些庸医帮不了朕,谁也帮不了朕,知道吗?”
对于嘉靖皇帝的这句话,徐阶不能回应,毕竟是儒学正宗,毕竟从来都不认同嘉靖皇帝所谓的修仙;但吕芳却不能不回应,再是身居“内相”,但毕竟是嘉靖皇帝的贴身近侍,身份不同、角色不用,必须得给予理解和安慰。
所以,徐阶只是低头不语,而吕芳则轻声回了一句“奴婢明白”。
钱,分完了;病,谈完了;嘉靖皇帝开始进入主题,那就是海瑞于“六必居”题字的事情。
“裕王的病怎么样了?你们在外地请了给裕王看病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已进京了?”
突然转变话题是嘉靖皇帝一贯的作风,目的就在于让臣属掌握不住重点,把握不了圣心。从自己的病情转到裕王的病情很自然;从为裕王诊病的李时珍,转到主动为自己“诊病”的海瑞,便也不会突兀。
嘉靖皇帝问到了裕王,吕芳不能再说话,一来他或许真的不知内情;二来,他也不能掌握裕王的情况,这对于嘉靖皇帝而言是个大忌讳。所以,吕芳看向徐阶,等待着徐阶回话。
徐阶会意,赶紧回话:
“皇上圣明。是原来在太医院当过差的那个李时珍进京了。裕王爷吃了他开的几剂药,病情已见好转。”
好了,为裕王诊病的李时珍引出来了,嘉靖皇帝可以直接问及海瑞的情况了:
“给裕王看病的人进京了,给朕看病的人也进京了吧?那个在六必居给朕开丹方的人是谁?”
这件事终于提出来了,徐阶和吕芳互相都不再看对方,默在那里。
嘉靖皇帝今天的重点就是这件事,不回话可不行,于是,他将徐阶今日的不正常表现予以了点明:
“本该下午才奏对的,徐阁老急冲冲地上午就赶来奏对,还不就为了要看看那个人给朕开的一页单方吗?吕芳,把陈洪呈来的那幅字拿给他看吧。”
徐阶提前入宫奏对,就是为了查看嘉靖皇帝的态度,看看裕王是否被牵扯其中。被嘉靖皇帝言中了内心,徐阶沉默了,不再答话。徐阶看着“单方”,嘉靖皇帝继续追问:
“徐阁老。君臣佐使,这副方子开得如何?”
“君臣佐使”,原指各级官吏发挥不同的作用,后指中药处方中的各味药的不同作用。
海瑞于“六必居”的题字,嘉靖皇帝既然视为了“方子”,“君臣佐使”这个方剂学术语用得自然贴切;但更重要的是,嘉靖皇帝还想讽刺海瑞为自己“诊病”的越位和不配,甚至暗示其背后有人指使。
谏言是御史的事,一个户部主事凑的什么热闹!
说白了,嘉靖皇帝这是在问徐阶:海瑞给朕的建议,你觉得如何?
如此问话,徐阶自然不敢正面答话,只能先装糊涂:
“回圣上,臣愚钝,看不出这幅字有什么君臣佐使。”
皇上,我傻,我没看出来这是海瑞给您的建议!
嘉靖皇帝生气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是看不出还是不愿说?你急火火地赶来,不就为了给这个人说话,给裕王说话吗?”
敏锐、多疑而且不留余地,如此君王最难伺候!
又是一句直击内心的问话,徐阶又不知道如何回应了,只能沉默。好了,徐阶哑火了,嘉靖皇帝开始向吕芳进攻:
“还有吕芳。朱七上晌找你说什么来了?”
海瑞题字“六必居”的事情,之所以让嘉靖皇帝如此敏感,就是因为这件事被锦衣卫直接汇报给了吕芳;而徐阶又专门提前入宫来试探嘉靖皇帝的态度;这必然会让嘉靖皇帝生疑。
猜忌一:海瑞题字,是不是裕王指使,用以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徐阶提前入宫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态度;
猜忌二:吕芳,是不是已经靠拢了裕王?海瑞题字的事情刚刚发生,就有人将消息汇报给了吕芳,不就是想让吕芳留意自己的态度吗?
被嘉靖猜忌可不是好事,吕芳只能赶紧解释:
“回主子的话。朱七上晌来正是给奴才禀报这件事。”
实话实说,毫不隐瞒,这是吕芳侍奉嘉靖皇帝的一贯态度!嘉靖皇帝却并不满意,因为这件事违规了正常汇报流程,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他继续追问:
“镇抚司提刑司都归陈洪管,报了陈洪还不够?既找了你,你怎么看?”
我们来看吕芳的回答:
“主子圣明。这不过是外地新上任的一个小官不知天高地厚在六必居胡诌的几句话。朱七来找奴才,也是担心主子这一向仙体违和,让奴才先奏明了,以免主子动了真气伤了仙体。”
注意,嘉靖皇帝的问话有着两个重点,一是锦衣卫为何越级汇报?二是吕芳如何看待海瑞题字的事情?但对于吕芳而言,海瑞题什么字和自己几乎毫无关系,但嘉靖皇帝这份猜忌之心必须释去。所以,吕芳便把回话的重点放在了第一个问题上。
还是惯用的手法,能让嘉靖释去猜忌的最有效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实话实话!
这是实情,嘉靖皇帝自然没有进攻的理由,他只能将重点放在第二个问题上。嘉靖皇帝继续追问:
“朕问你怎么看?”
吕芳回应:
“回主子,这几句话奴才也看了,并没有犯十分要紧的忌讳,更和裕王爷没......”
话没说完,嘉靖皇帝直接抢话,说道:
“跟裕王没有半点关系?这个人在哪个衙门任职,姓什名谁?”
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本就疑心吕芳已经倒向裕王的嘉靖皇帝,似乎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剩下的重点就是让吕芳露出破绽,掌握证据了。
吕芳回话:
“回主子,好像叫海瑞。”
嘉靖皇帝抓住这个“好像”,继续进攻:
“好像叫海瑞?官员里有几个叫海瑞的?”
吕芳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够严谨,赶紧予以纠正:
“这个海瑞应该就是从兴国知县任上调来的那个海瑞。”
嘉靖皇帝等的吕芳亲口说出海瑞和裕王之间的关系,等的就是吕芳露出破绽:
“那不就是朕的儿子推举的那个海瑞?还说跟裕王无关!”
嘉靖皇帝的这句断言,没有任何毛病,更无法反驳,吕芳只得跪下了,徐阶也跟着又跪下了。
赶紧跪下是态度,但事实就是事实,吕芳不能因此就承认了海瑞题字和裕王有着直接关系。所以,他仍然秉承实事求是的原则,继续解释:
“奴才哪里敢欺瞒主子,这个海瑞是今天早上进的京,路过六必居就写了这几句话,裕王爷都闭门养病一个月了,他怎么能知道啊?”
我们一直在强调释去猜忌心的关键就在于实话实说,吕芳一直陈述实情,嘉靖皇帝的表情终于有了缓和。裕王养病一月有余,嘉靖皇帝是知道的。
好了,现在最起码能证明海瑞和裕王没有关系了,接着,嘉靖皇帝开始详细问询海瑞所为的目的了。
“那你们说,他明知‘六必居’的‘必’字是朕叫严嵩改的,为什么还要去题这几句话?”
注意了,这句话是关于朝廷了,吕芳不便再言,只能徐阶来回话了。
“臣今天就把他叫到内阁,叫他明白回话。”
撇清责任最为有效的办法,既能明确表示自己没参与、不清楚;还能给嘉靖一个完美交代——我问清楚了再汇报;更重要的是,如此举动还能为自己留下充足的考虑时间,以便组织更完美的回话。
只是,嘉靖皇帝并不打算给徐阶这个机会,他现在就要回话:
“朕现在要你们明白回话。他为什么要在朕改的这个字上做这样的文章!”
注意了,关于这句话的回话对象,又要换人了。吕芳刚刚提及,裕王已经养病月余,裕王不清楚海瑞题字,徐阶自然也不能清楚。所以,徐阶不能回话了,只能吕芳接过来。
“主子,奴才想不透彻。可奴才也向朱七问过,这个海瑞题这几句话时自己说,他写这几句话好像是什么要‘正人心而靖浮言’。”
又是一句实话,又是无法反驳,嘉靖皇帝只能再次放弃吕芳,转向徐阶:
“想替朕靖浮言?看起来外面对朕的浮言还真不少!”
注意嘉靖皇帝这句话中的关键——“外面”,既然是外面的事情,吕芳这个深居宫廷的人自然不能再回话了,只能由徐阶接过来了。
好了,我们来看徐阁老的语言艺术:
“皇上圣明。文王制易,周公制礼,彼时天下皆有浮言。”
文王、周公时期便有浮言出现,皇上如此圣明,有点浮言出现并不奇怪。
既强调了“浮言”出现的客观性和不可控性,还将嘉靖皇帝奉到了文王、周公的高度,徐阶的这波马屁,确实绚丽。
“当时皇上让严嵩题写六必居,也是为了我大明天下之安定。愚民焉知圣心!今年五月严世蕃等伏诛,严嵩题写的匾额还挂在那里,有些浮言自是难免。”
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替嘉靖皇帝撇清责任,将“浮言”出现的原因归结到了“严党”身上。看见了吧,这就是替皇上遮风挡雨,就是替皇上维护形象的基本操作。
“臣以为海瑞题写这几句话,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为了‘正人心而靖浮言’。”
最后,再回到关键人物——海瑞的身上,既然是“严党”惹起的浮言,那么针对这块匾题字自然也就成了反击“严党”的正义之言,自然也就是替嘉靖皇帝“正人心、靖浮言”。语言逻辑严谨谨慎,毫无破绽。
这番奏对诚恳而且得体,嘉靖慢慢有些接受了,但心中的猜忌依然未去:
“一个举人出身的户部主事,那么多言官不来靖这个浮言,他倒来靖这个浮言。这个人本事倒大!”
对啊,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哪来的自信和权力,敢来“靖浮言”?嘉靖皇帝有此一问,倒也正常。
只是,这句话没法回答,嘉靖皇帝已经明确了海瑞的“越位”和“不配”,自然不能再替海瑞说话;可如果转脸抨击海瑞所为,又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所以,徐阶只能再次沉默,低头不语。
同样,吕芳为避嫌疑也无法回话,但嘉靖皇帝的这句话不能掉在地上,他索性直接点名:
“吕芳,徐阶看样子是不会明白回话了,你回朕这句话。”
点名了,不能再躲了,吕芳开始放胆进言了:
“主子,凡是真心为主子着想的,奴婢就认定他多少有点良心。”
我先表明自己的态度哈,我是主子的奴婢,谁替主子说话,我就替谁说话。
“这个海瑞写的这几句,确乎能替主子起到正人心的作用,只是胆子忒大了点。”
有了上一句的铺垫,吕芳为海瑞说话便没有了私心,更何况,人家后面还追加了一个“胆子忒大”的说明。如此,就能最大程度上释去嘉靖皇帝的猜忌。
“不像有些人,今天上一道疏,明天上一道疏,只为了博个忠名。”
吕芳口中的“有些人”说的是谁?注意一下徐阶的动作,慢慢地将头低下了!
如此敏感的时刻,只有调转枪口,将进攻的锋芒对准徐阶,才能证明自己并未靠拢裕王。
只是,嘉靖皇帝早已决定让吕芳“大杖受,小杖走”,尽管心中早已释去对吕芳的猜忌,嘉靖皇帝也必须坚持下去,坚持打压吕芳。
所以,才有了嘉靖皇帝的这句“嘴硬”的话:
“是他在替朕说话,还是你在替他说话,或是替朕的儿子说话?”
吕芳,朕不听了,朕只能认定你向裕王靠拢,只能让你远离京城,你才能落得善终。当然,嘉靖皇帝之所以如此对待吕芳,也有着自己的理性考虑。严嵩倒台,清流上位,嘉靖皇帝只能再培养一个“狠角色”来制衡朝野局势,才能保证自己牢固掌握皇权。
很明显,吕芳并非狠角,陈洪才是!
好了,嘉靖皇帝开始“陈案结词”了:
“我大明朝有胆子的不少,有良心的不多。至于这个海瑞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良心,朕不知道,也许裕王知道。他既是裕王用的人,你们就把他写的这几句话送给裕王,让他抄了,落上款,再刻块匾,送到六必居去挂上。看看还会有些什么浮言!”
吕芳正要接令,嘉靖皇帝却给予了拒绝:
“不用你去,叫陈洪进来。”
两道命令,敲打了裕王,压制了吕芳,暗示了对陈洪的重用,严嵩倒台以后的新格局就要出现了。
(本文仅基于《大明王朝1566》具体演绎情节和人设解析,并不以历史史实为依据,个人观点,欢迎提出批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