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澶渊之盟的签订
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秋天,辽国萧太后带着辽圣宗率20万大军南下,攻打宋朝。
宋真宗赵恒(宋太宗赵匡义三子)第一反应,三十六计走为上,撒丫子跑路吧!
但开溜这事太丢人。
怎么也得征求下大臣意见。
参知政事王钦若,主张迁都金陵(即南京),因为他是江西人;
枢密副使陈尧叟提议迁都成都,因为他是四川人。
二人意见高度统一,就是得跑。
王跑跑和陈跑跑都是宋真宗的心腹宠臣,尤其王跑跑,更是真宗的贴心小棉袄。
两个心腹宠臣这么一说,宋真宗就打算借坡下驴,开始准备跑路。
这个时候,寇准站了出来。宋真宗开始还以为寇老西准备迁都西安,因为老西是陕西人。
但寇准却要宋真宗御驾亲征...
在寇准的再三鼓励下,宋真宗决定御驾亲征。
其实,此时宋军形势一片大好,辽国南下以来,虽然深入腹地,却没有攻占任何一座大城市,攻打高阳关及瀛洲等地却未能成功。
十月之时,宋军在保州、莫州、岢岚军、威虏军、北平寨、易州等诸战场都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定州王超受命率兵前往澶州,为最终的会战做好准备;辽军被包了饺子,后路出现极大隐患,补给非常困难,整个大军呈被宋军包围之势。
在这几场战役中,辽军死伤超过十万之数,不过“其众犹二十万”。
而且还宋真宗御驾亲征后,宋军士气大涨,不久就在澶州(河南濮阳)城下以八牛弩射杀辽军主将萧挞凛。
澶州之战形势图
这形势简直不要太好,如果换成宋太祖,哪怕是宋太宗,辽国萧太后估计都得去开封喝茶。
但是,萧太后太彪悍了,她坚决不退,她进行一场豪赌,她赌宋真宗不敢再打下去。
果然,她赌对了。
宋真宗是个大怂包,他软了,不顾杀父之仇(宋太宗死于北伐辽国的箭伤复发),毅然决然,和辽国休战求和。
最终,景德元年十二月(1004年1月),宋朝和辽国在澶州达成和议。
宋辽两国约为兄弟,按双方年龄排大小,宋真宗比辽圣宗大四岁,因此宋真宗是哥哥,辽圣宗是弟弟,后世皇帝也按这套来。
兄弟嘛,自然要给见面礼的,而且对于宋真宗来说,做哥哥的当然得照顾弟弟啦。
于是,宋辽两国达成以下协议。第一、宋辽以白沟河为界(辽放弃瀛、莫二州),双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第二、宋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雄州交割。
第三、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澶渊之盟
这就是著名的澶渊之盟。
此后,宋辽双方结束了大战,维持了和平,促进了民族融合,这是澶渊之盟最大的历史意义。
02、澶渊之盟的约束性
首先来说,宋辽澶渊之盟是一个平等条约,盟约中宋辽两国是平等的兄弟关系。
这个条约有多大的约束性呢?
澶渊之盟签订后,宋辽这对暗地里的死对头,成为了明面上的好哥们,双方在签约的时候,指天为盟,发下了毒誓,以示双方誓不毁约的决心。
北宋当时的国书是这么说的:
“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契丹皇帝阙下:自此保安黎献,慎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监,当共殛之。远具披陈,专俟报复,不宣,谨白。”
宋真宗画像而辽国在收到宋朝兄弟的国书后,是这么回复的:
“大契丹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宋皇帝阙下:…孤虽不才,敢遵此约,谨当告于天地,誓之子孙,苟渝此盟,神明是殛。专具咨述,不宣,谨白。”
宋辽兄弟俩的国书都差不多,都立下了毒誓,谁要违背此盟,必遭天诛地灭!
稍有不同的是,契丹兄弟比较滑头,毒誓只针对辽国皇帝一人,而和国家没有什么关系;
而宋朝兄弟也比较坦诚,连皇帝宗室及整个国家都给包括去了。
正所谓朕即国家,双方的毒誓没什么区别,其实还是有的,如果契丹兄弟将来违约,大不了皇帝被老天爷收了,但社稷还在,找个继任者就完了;
而如果宋朝兄弟的誓言,明显更毒,一旦违约,不仅皇帝不得好死,连国家都保不住。
其实吧,发誓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先不说有没有执行誓言的老天爷和漫天神佛,即使有,他们哪有空搭理底下人说过的话。
说白了,发誓要有用,要法律干嘛?
因此双方都没把盟约和誓言当回事,屡屡进行扯皮。
维系澶渊之盟的不是誓言,而是双方的实力和政治形势,什么时候宋辽兄弟俩觉得有能力搞定对方,或者想违约了,澶渊之盟就是一张白纸。
事实上,宋辽兄弟俩确实也没怎么把澶渊之盟当回事,宋朝这边是一直想收复幽云十六州;辽国则老是吓唬吓唬宋朝兄弟,时不时的说要出兵南下。
这些行为,实际上通通都违约行为。
双方纠纷最严重的是庆历二年(1042年),辽兴宗趁北宋被西夏李元昊好一通收拾,趁火打劫,为图谋关南十县地,辽国一面在边界重兵压境,施加压力,另一方面则进行外交恐吓,寻求谈判。
总之就是软硬兼磨,要敲竹杠。
最后宋仁宗(宋真宗之子,宋朝第四任皇帝)忍气吞声,屈辱求和,在澶渊之盟的基础上增加十万两银、十万匹绢的岁币。
更屈辱的是,宋朝向辽国输送岁币由赐改称纳。纳?什么是纳,称臣纳贡才用纳。
实际上,宋朝地位低于辽国,宋朝有些皇帝从此认为此举是花钱认契丹人做叔叔。
甭管怎么着,宋辽最终达成了新的盟约,史称庆历增币(辽国年号是重熙,又称重熙增币)。
宋仁宗画像
其实,庆历增币本身就是辽国在违背了澶渊之盟,说好了宋朝兄弟给你十万,你现在要多给钱,这不是违约,是什么?
只不过双方用新的盟约顶替旧的盟约,这才又维持了和平。
此后,双方碍于实力,基本都按盟约,履行约定,虽小有摩擦,却没有改变大局,两兄弟基本维持了百年和平。
可等到女真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之后,宋朝为了收复念兹在兹的幽云十六州,马上撕毁了和契丹兄弟的盟约,和女真人结盟,并出兵北伐辽国。
这是宋朝赤裸裸的违背了宋辽盟约,“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监,当共殛之”这话完全给忘得一干二净。
据说辽使还抗议道:
“宋辽两国,百年和好,盟约誓书,字字俱在,尔能欺国,不能欺天。”
可辽国在女真人打击下,自身难保,宋朝就欺国欺天了,你又能如何?
你还能指望老天爷降下惩罚吗?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所谓的澶渊之盟对宋辽双方都没有约束力,约束力基本等于零。
辽国毁约如翻书,宋朝毁约也不在话下。
03、岁币重不重?
还有一个问题,宋朝给辽国的岁币对宋朝来说,财政负担重不重?
宋朝给辽国的岁币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澶渊之盟岁币标准,从1005年到1042年,北宋每年给辽国输送银10万两,绢20万匹,此外辽国还预借了3万两银子与3万匹绢没有归还。
也就是说,这38年间,宋朝向辽国输送的财物,共计银383万两,绢763万匹。
第二个阶段是庆历增币标准,从1043年到1122年,北宋给辽国纳贡银20万两,绢30万匹。
也就是说,这79年间,北宋向辽国输送的财物,共计银1580万两,绢2370万匹。
两个时间段的数据加起来,一共是1963万两银子,3133万匹绢。
这些岁币多不多呢?很多以为不多。
宋朝宰相王旦曾对岁币做过估算——
“较于用兵之费,不及百分之一”
他认为不重。
宋真宗也以为不重。
最开始,宋真宗误以为是每年要给辽国三百万“岁币”。
当时他吓了一跳,后来却也认了,后来确认是三十万,当场就喜不自胜,把负责谈判的宋朝大臣曹利用一顿重赏。
但是,这哥俩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根本就没算清,实际上岁币重得不得了。
乍一看,10万两白银不多啊。
但是,这些白银数量是什么概念呢?
大宋极度缺乏白银,产量之低令人触目惊心,《宋史》记载,北宋的白银产地,主要是在只有桂阳,凤州,建州三地。
北宋的银课收入,宋仁宗年间时,宋朝银课收入只有不到22万两。
参考一下宋仁宗给辽国的岁币数额,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几乎北宋全年的“银课”,都要支付给辽国。哪怕是宋真宗时期,也要了一半左右。
更严重的是,无论是白银还是绢,当时主要产在南方地区,想要送到辽国去,就得千里迢迢往北运。单运输成本,就是天文数字般的费用。
这笔钱辽国不会出,北宋呢?
当然是甩锅给老百姓买单,沿途官员各个中饱私囊,巧立名目提高征收数额,百姓的负担,自然是年年加剧。
而且,就算宋朝支付了岁币,就不代表万事大吉。
宋朝也知道澶渊之盟没有什么约束力,因此还是投入大量的军费,大量军队,防备辽国(宋太祖时,宋朝禁军只有20万人,宋仁宗时达到120万人)。
也就是说宋朝在支付岁币的同时,用于防备辽国的军费一样没有少!
至于某些人说宋朝靠外贸把岁币赚回来了,食堂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实际上宋辽贸易,真正赚得盆满钋满的是辽国。
于是,《宋史》吐槽岁币道:
“仁宗之世,契丹增币,夏国增赐,养兵西陲,费累百万。”
方腊起义时,就说:
“况西北二虏岁币百万,朝廷军国经费十万,多出东南。”
南宋史学家周密在《武林旧事》里痛心疾首道:
江南累岁供需岁币,竭其财赋,安得不重敛於民。非理扰乱,人心离怨,叛亡必矣。
由此可见,岁币对于宋朝负担很重,仅在经济上,宋朝吃大亏。
04、宋人的看法
宋朝人对澶渊之盟以及后来的庆历增币大概有三种态度。
第一,肯定派。
宋真宗时期宰相王旦曾说:
“国家纳契丹和好以来,河朔生灵方获安堵。虽每岁赠遗,不及(军费支出的)百分之一、二。”
王旦肯定了澶渊之盟带来的和平,认为减少了军费(实际上,宋朝军费依然很高)
宋神宗时期大臣张方平曾说:
“澶渊之克,遂与契丹盟,至今不识兵戈,可谓盛德大业。”
韩维曾说:
“真宗自澶渊之役却狄之后,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
苏辙也高度评价道:
“稍以金帛啖之,虏欣然听命,岁遣使介,修邻国之好,逮今百数十年,而北边之民不识干戈,此汉唐之盛所未有也。”
这些都是肯定态度,肯定原因主要两个,一个是维持了和平,还有就是岁币负担相比军费不重。
其实都是扯淡,这种说法搞得有了岁币,宋朝就不要承担高昂的军费一样;
而且他们太高看澶渊之盟的约束力了,决定宋辽和平的不是一纸盟约,而是实力。
最绝的是,每次他们肯定澶渊之盟时,基本都是为了反对当朝皇帝动用军事手段。
至于苏辙所说“此汉唐之盛所未有也”,这么不要脸的话,听听就得了,千万别当真。
第二、否定派。
第一个否定澶渊之盟的就是宋真宗的小棉袄、澶州之战主张跑路的王钦若。
王钦若剧照
他给澶渊之盟的定义是城下之盟,当然,他是为了打击政敌寇准。
但是,王钦若城下之盟的定义宋真宗深感认同。
宋真宗很痛苦,他的父亲宋太宗其实就是间接死于契丹人之手,契丹人和他有杀父之仇,现在他居然和杀父仇人称兄道弟,真是对不起祖宗,而且承认北方戎狄为皇帝,他虽然不是第一个,但也足够丢人了。
澶渊之盟后,宋真宗很痛苦,之后他曾
“下诏罪己,中书、密院待罪”。
之后他为了掩饰自己在澶渊之盟上政治、外交失败,开始自欺欺人,大搞天书封禅运动。
宋真宗就此成为千古笑柄,自他以后,后世帝王,再也没有封禅,封禅成为绝响。
这其实就是宋真宗对澶渊之盟的否定。
除此之外,宋神宗也否定澶渊之盟,他曾说:
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敌人追之,仅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没。上股中两箭,岁岁必发,其弃天下竟以箭疮发云。此乃不共戴天之仇,反损金缯数十万以事之为叔父。为人子孙当如是乎已?”
最后,宋神宗还留下遗言:
能复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
宋神宗认为宋朝与辽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人子孙,怎么能花钱买个叔叔呢?
值得一提的是,宋太宗的死因就是宋神宗公布的,之前宋真宗、宋仁宗、宋英宗都不敢公布。
宋神宗画像
不过别看宋神宗说的气愤填膺,实际上在他执政期间,他只敢打西夏,不敢打辽国,为宋太宗报仇雪恨。
除了皇帝,宋朝士大夫也有否定的,其中以苏洵为代表,苏洵的《六国论》其实就是反对澶渊之盟以金钱买和平之举
第三,复杂派。
复杂派就逗了,他们既肯定,又否定这些人以富弼、王安石、苏轼为代表。
富弼首先肯定澶渊之盟,“未为失策”,可轮到他主持和谈了庆历增币时,他的态度就变了。
富弼主持庆历增币后,宋朝朝廷认为他有大功,富弼却认为庆历增币“实为朝廷之大耻”,不肯受赏,终身不敢自论其劳,并强调庆历增币“非臣之本志”。
王安石画像
王安石在《澶州》一诗中盛赞道:
去都二百四十里,河流中间两城峙。南城草草不受兵,北城楼橹如边城。城中老人为予语,契丹此地经钞虏。黄屋亲乘矢石间,胡马欲踏河冰渡。天发一矢胡无酋,河冰亦破沙水流。欢盟从此至今日,丞相莱公功第一。
王安石认为澶渊之盟,普天同庆,寇准有大功劳,堪称第一功臣。
可后来他又在《河北民》一诗中反对澶渊之盟道: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在这首诗中,王安石又旗帜鲜明地反对向辽国送岁币。
和王安石一样复杂的还有苏轼。
苏轼开始认为澶渊之盟实为“最下之策”,后来又高度赞扬富弼道:
“赠币(实为纳币,苏轼为宋朝遮羞了)二十万而契丹平,北方无事盖又四十八年矣,契丹君臣至今诵其语,守其约不忍败者,以其心晓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故臣尝窃论之,百馀年间,兵不大用者,真宗、仁宗之德,而寇准与公之功也。
苏轼
这就是宋朝人对澶渊之盟及花钱买和平的复杂态度,又气愤,又无力,既深以为耻,又无可奈何。
结语、
以上就是宋朝人对澶渊之盟的态度,有的人觉得是耻辱,有的人认为是大功劳,有的人又很复杂。
至于澶渊之盟到底该如何评价,想必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食堂也不多说。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至少宋朝宋真宗、宋神宗、富弼、王安石、苏洵、苏轼等人是曾经以澶渊之盟为耻的。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定的。
澶渊之盟就像一面镜子,把宋朝人的复杂、软弱、无耻,暴露无遗。这是怎么回事呢?一切还得从澶渊之盟开始说起。